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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望天之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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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解除后的第七天,金陵城出现了两件怪事。
第一件:西市菜市场里,一个卖菜的老头突然开始用萝卜雕刻小人。不是普通的小人,是栩栩如生的前朝官员形象,还按照品级排列。最神奇的是,当有人问“这萝卜卫尉卖多少”时,老头严肃回答:“非卖品,这是要进贡给陛下的。”
问题在于,陛下已经驾崩七年了。
第二件:北仓粮库的茅厕墙上,一夜之间长满了会发光的蘑菇。不是栖霞山那种致幻蘑菇,这些蘑菇会在夜里发出柔和的蓝光,还组成了一行字:
“厕所在此,文明如厕。
——若木卫生司宣”
关键是,压根没有“若木卫生司”这个机构。
“这都什么跟什么。”林晚蹲在茅厕外,看着那行发光蘑菇,表情复杂。
阿弃在一旁憋笑憋得脸通红:“林晚姐,你说……这会不会是源木在表达什么?比如它觉得我们厕所太脏?”
“源木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铁匠走过来,独眼盯着蘑菇,“我倒觉得像有人在恶作剧。”
“恶作剧能用蘑菇拼字?”云娘采集了一点样本放进药囊,“这些蘑菇的孢子排列极其规整,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引导生长的。”
正说着,朱明薇和渡也过来了。少女这几天忙着整合四方势力,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精神还不错。渡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手里拿着根新做的竹签,正剔牙——天知道他早上吃了什么。
“渡先生,您怎么看?”朱明薇问。
渡凑近看了看蘑菇,又闻了闻,忽然笑了:“有意思。这是‘荧光导引菇’,在未来是城市照明系统的一部分。它们会自动在公共设施上生长,提供弱光照明和指示。”
“未来人用蘑菇照明?”
“环保。”渡一脸理所当然,“而且它们会自己繁殖、自己维护,比油灯省钱多了。不过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他摸了摸下巴,“可能是源木净化地脉时,激活了某些古老的‘秩序种子’。”
“秩序种子?”
“初代使者苏静姝留下的后手。”渡解释,“她把一些秩序概念具象化成生物或物品,埋在世界各处。当地脉净化达到一定程度时,这些种子就会苏醒,开始重建‘秩序生态’。”
铁匠若有所思:“所以萝卜雕像和发光蘑菇……都是秩序重建的征兆?”
“可以这么理解。”渡点头,“虽然表现形式有点……嗯,别致。”
“那卖萝卜的老头呢?”林晚问,“他也是秩序种子?”
“他可能是被秩序能量影响。”云娘插话,“我检查过,老头身体里有微弱的若木共鸣,但很杂乱。像是接触过大量秩序残留物。”
众人正讨论,赵莽急匆匆跑过来:“公主,出事了!城南有十几个人同时病倒,症状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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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患集中在南城一间临时医馆里。云娘赶到时,看见十几个男女躺在草席上,脸色苍白,但表情……很安详,甚至带着微笑。
“他们怎么了?”朱明薇问。
医馆里帮忙的是个前药铺伙计,叫小蔡,二十出头,此刻满头大汗:“回公主,这些人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先是发呆,然后自言自语,说什么‘天好蓝’‘云好白’,接着就不吃不喝,躺在这儿一直笑。怎么叫都不醒。”
“天好蓝?”林晚心头一紧。
渡上前检查一个患者,翻开眼皮——瞳孔涣散,但深处有微弱的蓝光流转。他把手指按在患者额头,闭眼感应片刻,脸色凝重起来。
“是‘蓝天幻梦症’。”他睁开眼,“在未来,这是一种由蚀变孢子引起的传染病。孢子通过水源传播,感染者会梦见秩序重建后的美好世界,然后拒绝醒来,最终在美梦中衰竭而死。”
“水源?”所有人脸色大变。
“取水样。”云娘立刻吩咐。
很快,金陵各处的井水、河水样本被送来。云娘用银针、药粉、甚至若木叶片一一测试,最后得出结论:城北的两口井和一段秦淮河支流,确实被污染了。
“但奇怪的是,”医女皱眉,“污染程度很轻,按理说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症状。”
渡接过水样,手指蘸了一点放在舌尖——这个动作让众人倒吸冷气。
“渡先生!”朱明薇惊呼。
“没事,我免疫。”渡细细品味,表情越来越严肃,“这不是普通的蚀变孢子。里面掺了‘精神诱导素’,专门放大人们对美好事物的渴望。下毒的人很懂人心。”
“下毒?”铁匠眼神一厉,“有人故意投毒?”
“而且目标明确。”渡分析,“只污染部分水源,症状又是‘梦见蓝天’——这分明是针对公主您来的。您看,您回来后就一直说‘天会蓝的’,给大家希望。现在有人用这个希望做武器,如果处理不好,人们会怀疑:‘向往蓝天反而会死,那还要不要希望?’”
好毒的计策。林晚握紧拳头:“是谁?”
“两种可能。”渡竖起两根手指,“一,暗学会了更精细的操作,开始玩心理战。二,有人类投靠了暗,或者……被暗完全控制了。”
沉默。
“现在怎么办?”赵莽问,“全城至少有上千人喝过那几处的水,难道都会……”
“先封锁污染水源,通知全城喝开水。”云娘果断道,“然后我需要尽快研制解药。渡先生,您知道这种病的解药配方吗?”
“知道。”渡点头,“但需要一味主药:‘净水莲’。这种植物只生长在极度洁净的水源中,而且要有若木根须滋养。”
“金陵附近有这样的地方吗?”
“有。”渡看向城北方向,“废弃的‘清源水厂’。那里有前朝修建的大型净水池,如果源木根须已经蔓延到那里,可能会长出净水莲。”
“水厂离这儿多远?”
“十五里。但那里……”渡顿了顿,“盘踞着一个特殊的蚀变体。在我的时间线里,它被称为‘望天’。”
“望天?”阿弃好奇,“这名字还挺文艺。”
“因为它真的整天望着天空。”渡语气复杂,“据说它生前是个天文学家,蚀起那天正在观星台观测。暗吞噬他时,他最后的念头是:‘让我再看一眼蓝天’。结果这个执念太强,连暗都无法完全消化,最后形成了一个有智慧、有记忆、但完全混沌的怪物。”
朱明薇问:“它危险吗?”
“非常危险。”渡严肃道,“‘望天’保留了人类时的知识和智慧,但价值观完全扭曲。它认为‘既然真实的世界没有蓝天,那就创造虚假的蓝天让人们幸福’。那些污染水源的精神诱导素,很可能就是它的手笔——它想让全城人都活在美梦里,然后慢慢变成它的养料。”
“所以我们必须去水厂,采净水莲,还要对付这个怪物?”铁匠总结。
“对。”渡看向朱明薇,“公主,这次我建议您留守。‘望天’擅长精神攻击,您身上的若木之力太显眼,容易成为首要目标。”
“不行。”朱明薇摇头,“我是使者,不能躲在后面。”
“但您是所有人的希望。”林晚突然开口,“如果您出事,刚刚统一的金陵会立刻分崩离析。渡先生说得对,这次您应该留守。”
少女还想争辩,渡补充道:“而且您有更重要的事:用若木之力净化已经感染的人,延缓病情恶化。这只有您能做到。”
最终,朱明薇被说服了。她将“新生”树枝递给林晚:“林晚姐,你带着它。如果遇到危险……”
“我会活着回来。”林晚接过树枝,感觉它温温热热,像是在回应。
出发队伍很快确定:林晚带队,渡当向导,铁匠、赵莽、阿弃随行,再加十个新义军的好手——其中包括小六,这小伙子听说要去打怪物,兴奋得直搓手。
“我也想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是张魁的妻子,柳氏。三十来岁,温婉秀气,但眼神坚定。她抱着个包袱上前:“我娘家以前是水厂的工人,我小时候常去玩,熟悉里面的构造。而且……”她咬了咬嘴唇,“我弟弟当年就是在水厂失踪的,我想……去看看。”
林晚看向渡。渡打量柳氏片刻,点头:“可以。但必须听话,不能擅自行动。”
“我保证!”
队伍在午后出发。每人带了三天的干粮、武器、还有云娘特制的“醒神药”——含在舌下能抵抗精神干扰。阿弃坚持要带上小新、小木、小树,用他的话说是“植物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十五里路走了两个时辰。越靠近水厂,周围的景象越诡异:树木开始朝同一个方向弯曲,像在朝拜什么;地面的石头排列成规整的几何图案;甚至有条小溪,溪水不是往下流,而是往山上倒流。
“这是‘望天’的领域。”渡解释,“它用混沌力量强行扭曲了这里的自然法则,创造了一个它认为‘有序’的环境。”
“把水往山上流叫有序?”阿弃吐槽。
“在它的认知里,水往低处流是‘无序’,因为那会导致水全部汇集到海里,其他地方干旱。”渡耸肩,“所以它让水往高处流,均匀灌溉土地。”
“……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水厂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建筑群,青砖围墙大多坍塌,但里面的厂房、水塔、净水池还保持着大致轮廓。最显眼的是中央那座三十丈高的观星塔——原本是水厂的水塔,后来被那个天文学家改造成了观星台。
塔顶,隐约有个人影坐着,仰头望天。
“那就是‘望天’?”林晚压低声音。
“应该是。”渡示意大家隐蔽,“小心,它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了。”
但直到队伍摸到水厂大门,塔顶的人影都没动。大门是铁制的,锈迹斑斑,但门把手上……挂着一块木牌。
木牌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
“清源水厂,闲人免进。
如需参观,请先预约。
——望天敬上”
还他妈要预约。
“这怪物挺讲礼貌。”赵莽小声说。
“生前是读书人,习惯。”渡上前,推开大门——门没锁。
门内景象更怪。
院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青石路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两旁的花坛里种的不是花,而是一排排……萝卜?和西市老头雕的那种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院子中央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还有个小炭炉,炉上的水壶正咕嘟咕嘟冒热气。
“来者是客。”一个温和的男声从观星塔方向传来,“请坐,茶刚沏好。”
众人抬头。塔顶那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塔下,正缓步走来。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文质彬彬,除了皮肤是灰白色的、眼睛是全黑没有眼白之外,看起来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在下望天。”他走到石桌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先用茶吧。”
林晚握紧“新生”,警惕地盯着他:“你知道我们要来?”
“自然。”望天微笑,笑容很标准,但让人背脊发凉,“城里那些可怜人的症状,只有净水莲可解。而净水莲,只有我这里的水池能长。所以你们一定会来。”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消化系统。
“不过诸位放心,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望天放下茶杯,“净水莲可以给你们,甚至可以帮你们培育更多。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望天仰头,看向猩红的天空,黑漆漆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眷恋?
“请告诉我,”他轻声问,“你们真的相信,天空还会变蓝吗?”
这问题太突然,众人都愣住了。
“相信。”林晚第一个回答,“因为我们已经看见了未来。”
“未来?”望天转头看她,眼神里有了兴趣,“什么样的未来?”
林晚看向渡。渡点点头,于是林晚描述起那天在县衙看见的光幕景象:蓝天、绿树、孩子们的笑脸……
望天听得很认真,表情越来越柔和。但听完后,他却叹了口气。
“很美。”他说,“但那是假的。”
“什么意思?”
“因为蓝天已经不存在了。”望天指着天空,“蚀不是病,是这个世界在自我净化。你们想想,人类存在之前,世界有秩序吗?没有,只有混沌。人类出现后,建立了所谓的‘秩序’,但也带来了贪婪、战争、污染……蚀,就是世界在清除这些‘毒素’。”
他站起来,张开双臂:“我在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一个没有痛苦、没有饥饿、人人都活在美梦里的世界!那些喝了水的人,他们现在多幸福?梦见蓝天,梦见亲人,梦见一切美好……这难道不比在现实中挣扎强?”
“可那是假的!”阿弃忍不住喊。
“真假有那么重要吗?”望天反问,“如果你一辈子都活在美梦里,那美梦就是你的现实。相反,如果你一辈子活在噩梦里,那噩梦也是你的现实。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美梦?”
这逻辑……好像有点道理?
“不对。”渡突然开口,“你偷换了概念。”
“哦?”望天看向他,“愿闻高见。”
“幸福不是逃避现实,是在现实中创造价值。”渡平静地说,“梦见蓝天很快乐,但亲手让天空变蓝更快乐。你剥夺了人们创造的可能,给了他们虚假的馈赠——这不是仁慈,是傲慢。”
望天的笑容消失了。
“傲慢?”他重复这个词,声音冷下来,“你们这些活在现实里的人,才是傲慢。明明改变不了什么,却还要别人陪你们受苦。好,既然你们执意要‘现实’,那我就给你们现实。”
他打了个响指。
院子四周,那些种着萝卜的花坛突然裂开。泥土翻涌,从里面爬出一具具……人形物体。
不是骷髅,也不是尸体。那些“人”有着完整的皮肤、五官,甚至穿着衣服,但动作僵硬,表情空洞。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睛和望天一样,是全黑的。
“这些都是不愿意活在美梦里的人。”望天轻声说,“我把他们做成了‘标本’,让他们永远保持清醒,永远感受这个世界的丑陋。现在,轮到你们选择了——”
“是喝下我的茶,进入美梦?”
“还是变成他们,永世清醒?”
石桌上的茶水,开始冒出淡蓝色的雾气。
那是净水莲的味道——但掺了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