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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洪泽麦语(上) ...


  •   渡离开后的第十五天,林晚发现自己开始计算日子。

      不是刻意去记,而是清晨醒来时,会下意识数一数:今天是他走的第几天?然后会想起他留下的那截竹片——被她用细绳穿起,挂在颈间,贴着心口的位置。竹片温润,偶尔会微微发烫,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晚姐,你又在发呆。”阿弃抱着花盆走进房间,三个幼苗从土里探出脑袋,叶子齐刷刷转向林晚颈间的竹片。

      “没有。”林晚回过神,将竹片塞回衣襟,“今天不是要跟陈千户去清点农具吗?”

      “都清点完啦。”少年得意地说,“陈千户还夸我能干呢。不过他说,流民里会种地的人比预想的少,很多人以前是工匠、伙计、甚至读书人……真要去洪泽湖开荒,恐怕不容易。”

      洪泽湖。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林晚心里。

      自从几天前从流民口中听说“会走的庄稼”后,她就一直想去看看。但金陵城内的事务堆积如山:新居民的安置、粮食的重新分配、城墙的加固……朱明薇忙得脚不沾地,她作为护卫长更走不开。

      “公主怎么说?”林晚问。

      “公主说,等这波粮食发完,就派一队人去洪泽湖探探。”阿弃压低声音,“她还说,要你带队——因为你的手能感应那些‘活庄稼’。”

      林晚看向自己的右手。木质化的部分已经蔓延到肩胛骨,但最近几天生长速度明显放缓了——她每晚都含一粒时光尘埃,渡的药确实有效。而左臂上的淡金色纹路则日益清晰,像是某种符文在皮肤下缓慢成形。

      她轻轻抚摸左臂,纹路微微发热,传递来一种奇异的感知:能“听”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呼吸”,能“感觉”到墙角苔藓的“伸展”。渡说这是若木之力在适应她的身体,可能会觉醒特殊能力。

      现在看来,这能力似乎和植物有关。

      ---

      三天后,洪泽湖勘探队出发。

      队伍不大,只有二十人:林晚带队,陈守义和他的三个老部下(都曾是农民),阿弃和幼苗们(阿弃坚持认为植物专家必须随行),还有铁匠和十名城防队员。云娘本来也要来,但被朱明薇强留在了城里——最近气候变化异常,城里病倒的人增多。

      “记住,只是勘探。”临行前朱明薇反复叮嘱,“如果有危险,立刻撤回。我们现在的粮食还能撑一个月,不需要冒险。”

      林晚点头,但心里清楚:如果真有能自己生长的“活体粮田”,那将是解决粮食危机的关键。金陵加上新来的流民,现在有近一万五千张嘴要吃饭,仅靠现有的存粮和刚开垦的荒地,根本撑不到秋收。

      洪泽湖距离金陵八十里,骑马需要一天。沿途景象让所有人心情沉重:荒芜的田野,倒塌的村庄,偶尔能看见路边散落的白骨。有些骨头上还残留着啃咬的痕迹——不是野兽,是人的牙印。

      “黑潮过境时,有些人饿疯了。”陈守义声音低沉,“我们队伍里也有过……但千户大人严令禁止,抓到就处决。可有时候,管不住。”

      阿弃脸色发白,把背篓抱得更紧了。小新从土里探出半片叶子,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像是在安慰。

      傍晚时分,他们看见了洪泽湖。

      或者说,曾经是洪泽湖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洼地,湖床大半干涸,露出龟裂的泥地和零星的水洼。但在湖床中央,有一片醒目的金色——那是一片麦田,麦穗沉甸甸地垂着,在夕阳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诡异的是,麦田是方方正正的,像用尺子量过。更诡异的是,麦田在动。

      不是风吹麦浪那种自然的摇曳,而是一种……有节奏的起伏。整片麦田像巨大的肺叶,缓缓收缩、扩张,麦穗随之整齐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是那里。”陈守义的一个老部下颤抖着说,“老张就是想去摘麦穗,结果被拖进去了……我们只来得及看见麦秆合拢,连声惨叫都没听见。”

      林晚举起右手,木质化的指尖微微发光。她能感觉到那片麦田散发出的能量——不是纯粹的蚀能,也不是纯粹的秩序,而是一种扭曲的混合。

      “我过去看看。”她下马。

      “林晚姐,我跟你去!”阿弃抱着背篓跳下来。

      “不,你留在这里。”林晚按住他的肩,“如果我有危险,你需要指挥幼苗接应。”

      “可是——”

      “听话。”林晚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

      她独自走向麦田。

      每靠近一步,掌心的印记就灼热一分。但这次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呼唤。那片麦田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体内的若木之力。

      走到麦田边缘时,林晚停下了。

      她能听见声音了。

      不是耳朵听见的,是左臂的纹路传递来的——无数细碎的、重叠的呢喃:

      “饿……好饿……”

      “长吧……长吧……”

      “需要……养分……”

      “人……人来了……”

      声音来自麦田深处。林晚深吸一口气,拔出“新生”,金色的光刃从刀身延伸而出。她将刀尖轻轻探向最近的麦穗。

      麦穗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动物。紧接着,整片麦田都“活”了过来——麦秆开始扭动、拉长,顶端的麦穗裂开,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般的尖刺。

      “退后!”林晚大喝,挥刀斩断一根扑来的麦秆。

      断口处喷出暗绿色的汁液,散发着甜腻的腐臭味。更可怕的是,断掉的麦秆落地后迅速生根,眨眼间就长成了一株新的、更粗壮的麦子。

      “它会无限再生!”铁匠在远处喊,“用火!”

      城防队员点燃了火箭。但箭矢射入麦田后,火焰只燃烧了几息就被扑灭——麦秆分泌出粘稠的液体,隔绝了火势。

      林晚一边后退一边挥刀,斩断越来越多的麦秆。但她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麦田像有意识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就在这时,她颈间的竹片突然剧烈发烫。

      不是一般的烫,是那种灼热的、近乎疼痛的烫。林晚下意识握住竹片,渡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不是记忆,是实时传递的声音,焦急而清晰:

      “林晚!别硬拼!那不是怪物,是‘共生体’!麦田中央有核心,找到它,跟它沟通!”

      “怎么沟通?!”林晚在心里大喊。

      “用你的左手!触摸它!你的能力觉醒了,你能听懂植物的语言!”

      来不及思考渡为什么能实时传音,林晚咬紧牙关,将“新生”插在地上作为屏障,然后伸出左手——那只布满淡金色纹路的左手,直接探向扑来的麦秆。

      指尖触碰到麦秆的瞬间,左臂纹路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三百年前,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跪在湖边,双手插入泥土,口中念念有词。他身边堆满了各种谷物种子。

      “饥荒……又是饥荒……百姓易子而食……贫道不能坐视……”

      老者割破手腕,鲜血滴入泥土。他的血是金色的——那是若木血脉者的血。

      “以我之血,赋汝之灵……长吧……长吧……养活天下人……”

      种子发芽、生长、结穗。但渐渐地,麦子开始变异:它们会移动,会攻击,会渴求更多的“养分”……

      老者的面容在画面中扭曲、痛苦:“不……不是这样……停下来……”

      最后一个画面:老者站在麦田中央,身体渐渐融入麦秆,化作一株巨大的、人形的麦穗。他的眼睛还睁着,但已经失去了神采。

      “贫道……神农氏第三十七代传人……田不易……失败了……”

      画面消散。

      林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左手依然按在麦秆上,但麦秆不再攻击,而是轻轻缠绕着她的手指,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能清晰“听”到麦田核心的声音了——那是一个苍老、疲惫、充满愧疚的声音:

      “孩子……你是……若木的人?”

      “是。”林晚在心里回答,“我叫林晚。田前辈,您还活着吗?”

      “活?死?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错了……我以为赋予植物灵性,就能解决饥荒……但它们太饿了……永远吃不饱……”

      “它们需要什么?”

      “生命能量……任何生命……一开始是土壤里的养分,后来是虫子,再后来是动物……最后是……人……”

      声音里满是痛苦:“我控制不了它们……我的身体成了核心,我的意识困在这里……三百年了……看着它们吃掉每一个靠近的人……”

      林晚握紧左手:“我能帮您。若木的力量可以净化,可以重建秩序。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尝试把您和这片麦田分离。”

      “分离?” 田不易的声音有了波动,“不……不行……我一旦离开,这些孩子会彻底疯狂……它们会蔓延,会吞噬一切……”

      “那怎么办?”

      长久的沉默。

      然后,田不易的声音变得坚定:“毁掉我。”

      “什么?”

      “毁掉核心,毁掉这片麦田。这些孩子……不该存在。我错了,就该由我结束这个错误。”

      “可是——”

      “听我说,孩子。” 田不易的声音温柔下来,“在这片麦田下面,我埋了一个宝库——三百年前收集的、所有耐旱耐瘠的谷物种子。它们被封在石匣里,用若木树脂包裹,应该还能发芽。毁掉麦田,挖出种子,那才是真正能救人的东西。”

      林晚喉咙发紧:“您会死。”

      “我早就死了。只是灵魂被困在这里,赎罪。” 田不易顿了顿,“对了……你身上,有渡那小子的气息?”

      林晚一愣:“您认识渡?”

      “认识……很多年前,他来过一次。他说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让天空变蓝的时代……看来,他等到了。”

      麦田忽然震动起来。田不易的声音变得急促:“快!我的意识快压制不住了……它们闻到外面那些人的气味了……动手!”

      林晚拔出“新生”,刀身上的金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她能看见麦田中央的核心——那株人形麦穗,顶端还保持着田不易苍老的面容。

      他朝她微笑,口型是:“谢谢。”

      林晚闭上眼睛,一刀斩下。

      金光撕裂麦田,直抵核心。人形麦穗在光芒中化作无数光点,缓缓升空。那些光点像萤火虫,在空中盘旋三圈,然后消散在暮色中。

      整片麦田停止了蠕动。金色的麦穗迅速枯萎、发黑、化作飞灰。几个呼吸后,曾经茂盛的麦田变成了一片焦黑的死地。

      只有中央位置,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林晚走过去,看见坑底埋着一个石匣。匣子表面刻着四个字:

      “愿天下无饥。”

      她跳下去,抱起石匣。很重,但她的木质化右手完全能承受。

      爬上坑边时,阿弃等人已经冲了过来。

      “林晚姐!你没事吧?!”

      “没事。”林晚声音有些哑,“挖到了好东西。”

      她打开石匣。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上百个小布袋,每个布袋上都绣着种子的名称:耐旱麦、抗病稻、速生粟、还有几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谷物。

      陈守义拿起一袋,打开,倒出几粒种子在手心。那些种子颗粒饱满,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这……这能种吗?”他声音颤抖。

      “能。”林晚合上石匣,“田前辈用生命保护了它们三百年,就是为了今天。”

      众人沉默。铁匠朝着麦田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当晚,勘探队在湖边扎营。林晚坐在火堆边,看着手里的石匣发呆。

      “还在想田前辈?”阿弃坐到她身边,递过来一碗热水。

      “嗯。”林晚接过碗,“他本可以成为英雄……却因为一个错误,被困了三百年。”

      “但他最后还是做了正确的事。”少年认真地说,“而且,他留下的种子能救很多人。这不就是英雄吗?”

      林晚看向他,忽然笑了:“你说得对。”

      夜深了。林晚躺在帐篷里,摸出颈间的竹片。竹片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

      “渡,”她轻声说,“我今天见到了田不易。他说认识你。”

      竹片烫了一下,像是点头。

      “他还说,你在等一个时代……等天空变蓝的时代。”林晚闭上眼睛,“我会帮你等到那个时代的。所以……你要早点回来。”

      竹片持续发烫,像在承诺。

      林晚睡着了。梦里,她看见一片蓝色的天空,麦浪在风中起伏,田不易站在田埂上朝她挥手微笑。渡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醒来时,天已微亮。

      她发现自己左手手背上,长出了一片新的叶子——不是翠绿色,是淡淡的金色,叶脉是银色的。

      而且,她能清晰“听”懂阿弃背篓里三个幼苗的“对话”了:

      小新:“林晚姐姐手上有好吃的味道!”

      小木:“笨蛋,那是若木共鸣啦。”

      小树:“都安静,她在睡觉……”

      林晚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新的能力真的觉醒了。

      而且,似乎还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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