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地宫活阵 ...
-
黎明前的营地,寂静得能听见血月西沉的呜咽——如果那东西真的会呜咽的话。阿弃坚持说能听见,为此还跟赵莽打赌输了半块饼,现在正蔫头耷脑地坐在火堆边,盯着那点可怜的余烬发呆。
“想开点,”云娘一边捣药一边说,“至少你证明了血月可能是个活物,这发现值半块饼。”
“值一整块。”阿弃嘟囔,“那可是我今天的晚饭。”
“今天到了孝陵,说不定有前朝的贡品吃呢。”林晚走过来,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听说太祖好奢华,地宫里可能藏着烧鸡。”
阿弃眼睛亮了:“真的?”
“假的。”铁匠毫不留情地戳破幻想,“但可能有祭祀用的干肉,放了三百年的那种。”
少年脸垮下来:“那还不如吃我的鞋底。”
朱明薇被这番对话逗得轻笑出声。她坐在林晚身边,掌心轻轻摩挲着玉环,那些裂纹在晨曦中像一张精致的蛛网。“铁匠,三百年的干肉,你吃过吗?”
“吃过。”陈长安一本正经,“蚀起第二年,饿急了挖开过一座墓,里面的祭肉硬得能当锤子用。我煮了三天,最后是就着幻想吃下去的——想象它是烧鸡。”
营地响起低低的笑声。这是七天来第一次,死亡阴影暂时退后了一小步。
但轻松总是短暂的。
太阳升起时——如果那团在猩红天幕上缓慢爬升的暗红色光球还能被称为太阳的话——队伍重新集结。四十九人站在孝陵神道入口,仰望那些正在“活动”的石像生。
“它们在……换岗?”阿弃目瞪口呆。
只见神道两侧,文臣石像正与武将石像缓慢地交换位置。一个文官模样的石像抱着笏板,一步一顿地挪向对面,而一个武将石像扛着石戟,以同样的僵硬步伐迎面走来。两个石像在中途相遇,居然还微微侧身,做了个“您先请”的姿势。
“还挺有礼貌。”赵莽嘀咕。
“礼貌什么,”云娘皱眉,“它们刚才是不是在说话?我好像听见石头摩擦的声音……”
“是在报数。”林晚凝神细听,“文官说‘三百零七步’,武将说‘三百零六步半’——它们在丈量神道长度。”
铁匠掏出那本破册子快速翻动:“《金陵异闻录》记载,孝陵地宫的守陵阵会随月相变化。石像生每日子午二时换岗,若误闯其间,会被困入石阵,永世不得出。”
“现在怎么办?”有人颤声问,“等它们换完?”
“等不了。”朱明薇指向天空,“看月相。”
众人抬头。血月虽然西沉,但轮廓仍隐约可见——是一弯极细的残月,挂在猩红天幕的边缘。
“朔月。”铁匠脸色一沉,“朔月时地宫入口会随机出现在孝陵任何位置,而且只开启一炷香时间。必须在午时前找到并进入。”
“随机出现?”赵莽傻眼,“这怎么找?孝陵方圆五里!”
朱明薇举起玉环。裂纹密布的表面,此刻正流淌着微弱的光晕,光晕指向神道深处。“它能感应入口。但我们必须穿过这条……嗯,正在换岗的路。”
于是,一支人类队伍与一支石像队伍,在太祖陵寝的神道上展开了一场诡异的“交通调度”。
“让一让,让一让!”阿弃走在最前面,对着一个正横穿神道的石马挥手,“您往那边挪挪,我们这边要过……哎哟!”
石马尾巴一甩,险些扫到他。少年狼狈跳开,回头瞪眼:“它故意的!”
“跟石头计较什么。”林晚忍笑,“学它们的步子,也许它们当我们是同类。”
这招居然有效。当队伍模仿石像生那种一步一顿的僵硬步伐时,那些石头造物果然不再阻拦,甚至有个石狮子还朝他们点了点头——当然,也可能是风吹的。
走到神道中段时,朱明薇突然停下:“等等。”
她蹲下身,手掌按在地面。青石板缝隙里,有细小的金色脉络在流动,像是地下埋着发光的根系。“源木的根须……它在指引方向。”
玉环的光芒突然转向,指向神道右侧一片看似普通的松林。
“入口在那边?”铁匠皱眉,“可那里没有建筑。”
“地宫是活的。”林晚想起苏清河的话,“跟我来。”
松林里更诡异。树会走路——不是比喻,是真的在缓慢移动。一棵老松正把自己的根从土里拔出来,像个喝醉的老人般摇摇晃晃地往东边挪,身后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土痕。它的邻居,一棵柏树,似乎看不过去,伸出枝条轻轻推了它一把,帮它调整方向。
“我是不是还没睡醒?”阿弃揉眼睛。
“如果你梦见过会走路的树,”云娘冷静地说,“那现在就是梦想成真了。”
林晚掌心的印记开始发烫。她顺着感应走到松林中央,那里有一片空地,空地上……长着一口井。
井是汉白玉砌的,井沿雕刻着祥云纹,井口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但最怪的是,井边立着一块木牌,牌子上用端正的楷书写着:
“地宫入口,由此进。
温馨提示:内有活阵,小心迷路。
——初代使者留”
还带温馨提示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位初代使者,”赵莽挠头,“挺体贴啊?”
“也可能是恶趣味。”铁匠探头往井里看,“深不见底,怎么下去?”
话音未落,井里传来吱呀呀的响声。一架木制升降梯缓缓升了上来,梯子边缘还挂着一盏油灯,灯罩上写着:“拉三下铃铛下行”。
“服务周到。”阿弃赞叹,“就差个店小二了。”
“我来。”林晚率先踏上梯子。木板结实,扶手光滑,确实是经常使用的样子。她找到井壁上挂着的铜铃,按照提示拉了三下。
叮当、叮当、叮当。
梯子开始下降,平稳得不像在往地底钻,倒像在酒楼里下楼。油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井壁——壁上刻满了壁画,描绘着初代使者种树的场景。
“你们看这个。”朱明薇指着其中一幅。
画面上,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从服饰看应该是初代使者)正将一根树枝插入土中。她身后站着太祖皇帝,皇帝的表情……很微妙,像是不太情愿但又不得不配合。
下一幅画:树枝长成树,树下跪满了百姓。但树根处,有一些黑色的藤蔓在悄悄生长。
再下一幅:使者跪在树前,双手捧心,表情痛苦。黑色藤蔓已经缠住了树干。
“原来初代使者不是主动种树的。”云娘轻声说,“她是被迫的……或者说,是为了镇压那些黑藤才种的树?”
梯子停了。面前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萤石,排列成星图。那些星星……在动。
“活的星图。”铁匠仰头,“它们在模拟真实的星辰运行,虽然外面的星星早就乱了。”
甬道深处传来声音。不是恐怖的声音,而是……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朗诵《大学》。
众人面面相觑,握紧武器,小心翼翼地往前摸。
甬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张石桌,桌边坐着……一具骷髅。
骷髅穿着文士袍,手里捧着一本书,颌骨一张一合,正在认真诵读。它对面的石椅上,坐着另一具骷髅,穿着武将铠甲,托着腮(如果骷髅能托腮的话),像是在听讲。
“打扰了。”阿弃下意识地说。
文士骷髅转过头来——字面意义的转,整个头骨转了180度,空洞的眼窝“看”向他们:“新来的?等等,我这一章马上读完。”
它加快语速:“……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好,读完了。”
骷髅把书合上,站起身——骨头咯吱作响:“欢迎来到地宫第一层:书房。我是守门人之一,生前姓秦,你们可以叫我秦夫子。”
武将骷髅也站起来,抱拳:“末将姓李,负责……呃,负责陪读。”
这场景太超现实,以至于没人知道该作何反应。
最后还是铁匠先开口:“秦夫子,李将军,我们想前往源木所在。”
“啊,源木。”秦夫子点头,“那得先通关。地宫有三层守关:书房考文,武库考武,心殿考心。通关才能见源木。”
“怎么考?”林晚问。
秦夫子从书架上(是的,石室四周全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竹简和古籍)抽出一卷竹简:“文试很简单:对对联。我出上联,你们对下联。对出即可。”
众人沉默。蚀降临七年,大多数人都忘了怎么拿笔,更别说对对子。
朱明薇上前一步:“我来。”
“好气魄。”秦夫子颌骨咔哒一声,像是在笑,“听好了: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
少女沉吟片刻:“地为琵琶路为弦,哪个能弹?”
“妙!”秦夫子拍手——骨头相击,啪啪作响,“再来:风起大寒,霜降屋檐成小雪。”
这个更难,嵌了三个节气。朱明薇蹙眉苦思,林晚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教的诗句,脱口而出:“日照端午,清明水底见重阳。”
秦夫子一愣,眼窝里的两点幽火闪了闪:“姑娘好急才。最后一联:红月当空,蚀天蚀地蚀人心,何时是头?”
这一联直指现状,带着沉痛的诘问。石室安静下来,连李将军骷髅都放下了托腮的手。
朱明薇看着秦夫子,又看看林晚,轻声对出:“青木生根,渡生渡死渡苍生,此刻即始。”
话音落,竹简自动展开,上面浮现出金色文字:文关过。
秦夫子长揖到地(险些散架):“公主才情,不输初代使者。请。”
书架向两侧移开,露出后面的通道。李将军骷髅走到朱明薇面前,从自己肋骨间(!)取下一块玉牌:“武库的守门人是我的老搭档,脾气爆。给他看这个,少挨两下打。”
朱明薇忍着恶心接过还带着骨粉的玉牌:“多谢……将军。”
“客气。”李将军摆摆手,“对了,过去之后如果有机会,帮我跟我老婆带句话……算了,她大概也成骷髅了。”
通道闭合前,众人听见秦夫子在后面喊:“记得啊!武库那个老张喜欢听夸他刀法好!多夸几句!”
走在通往第二层的阶梯上,阿弃终于忍不住:“这地宫……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你以为是什么?”云娘问。
“鬼吹灯那种,粽子、机关、尸毒。”
“现在也有啊,”铁匠说,“只不过粽子会读书,机关有温馨提示,尸毒……呃,刚才那玉牌上可能真有尸毒。”
朱明薇噗嗤笑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娘从没跟我说过这些。她只说地宫很危险,要付出代价。”
“也许这就是代价的一部分。”林晚轻声说,“在绝望里还能保持一点荒诞,一点人性。”
阶梯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刻着四个大字:武库重地。
门边贴着一张纸,纸上墨迹新鲜:
“敲门三下,自报家门。
态度要恭敬,否则挨揍。
——张教头留”
“这位更直接。”赵莽上前,老老实实敲了三下。
门内传来粗豪的嗓音:“谁啊?”
“金陵幸存者,护送若木血脉者前来。”
门开了。一个穿着破烂铠甲的高大骷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门板大的砍刀——刀是真的门板改的,上面还残留着“出入平安”的字样。
“血脉者?”张教头骷髅上下打量朱明薇,“就这小丫头?”
“教头好。”朱明薇乖巧行礼,递上玉牌,“李将军让我向您问好,说您刀法冠绝三军,他生前最佩服的就是您。”
骷髅的眼窝亮了(也可能是萤石反光):“老李真这么说?哼,算他有眼光。进来吧。”
武库比书房大十倍,里面堆满了兵器:锈迹斑斑的刀剑,断了弦的弓,长毛的盾牌。中央是个演武场,场边居然还有几具骷髅在……下棋?
“它们生前都是我的兵。”张教头用刀尖指了指,“死了也没事干,就下棋。武试很简单:接我三刀。接住了过,接不住……”
他顿了顿,补充:“也不会死,就是可能得躺几天。”
朱明薇脸色一白。她虽然有些血脉之力,但真刀真枪的武艺,只跟母亲学过皮毛。
“我来。”林晚上前。
“你?”张教头打量她,“小娘子,我这刀可沉。”
“试试才知道。”林晚拔出短刀,刀身上的若木印记开始发光。
张教头见状,眼窝里的幽火旺盛起来:“有意思。第一刀,劈山式!”
大刀当头劈下,声势骇人。林晚没有硬接,侧身滑步,短刀顺着刀身一划,带出一串火星——她在削刀上的锈。
“嘿!狡猾!”张教头变招横扫。
第二刀来得更快。林晚跃起,脚尖在刀面上一点,借力翻到骷髅身后。短刀直刺后颈——但停在骨节前一寸。
“你赢了。”张教头收刀,“第三刀不用了。你这打法,不像战场功夫,倒像是……刺客?”
“活下来的功夫。”林晚收刀。
“好一个活下来的功夫。”骷髅大笑——如果那算笑的话,“过关。不过小娘子,武库后面是心殿,那地方……比刀剑凶险得多。”
“怎么说?”
张教头压低声音(虽然骷髅压低声音没什么用):“心殿的守门人,是初代使者本人留下的一缕心念。她会让你看见你最怕的东西,最深的愧疚,最难的选择。很多人过得了刀山火海,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他看向朱明薇:“尤其是你,小公主。你身上担着太多人的期望,这本身就是最重的枷锁。”
朱明薇握紧玉环:“谢谢教头提醒。”
青铜门再次打开,露出通往更深处的阶梯。这次没有温馨提示,只有黑暗,和黑暗中隐约传来的……水滴声?
“那是心殿的‘忆川’。”张教头说,“每个人的记忆都会在那里显形。小心别掉进去,掉进去就再也上不来了。”
队伍默默踏上阶梯。走下十几级后,阿弃突然回头:“教头,您和李将军的夫人熟吗?”
骷髅愣了一下:“熟啊,那婆娘凶得很。”
“李将军让我带话:他下棋又输给秦夫子了,等见了面,请夫人别骂他。”
沉默。
然后武库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如果骷髅能狂笑的话。
“这老李!死了还怕老婆!哈哈哈哈!”
笑声在身后渐渐远去。阶梯越来越暗,终于,他们看见了光。
不是火光,不是萤石光。
是水光。
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横在面前,河水是银白色的,像融化的月光。河面上漂浮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有画面闪动:童年的院落,亲人的笑脸,战火,鲜血,离别……
这就是忆川。
河对岸有一座小岛,岛上只有一棵树——金色的树,树干透明,能看见里面流动的光脉。
源木。
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艘小舟,舟上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女子背对着他们,长发如瀑,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初代使者……”朱明薇喃喃。
女子转过身来。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那不是骷髅,也不是幻影。那是一张完整的、鲜活的脸,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眉眼温和,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她整个人是半透明的,能看见身后的树影。
“我是苏静姝。”女子开口,声音空灵,“初代使者留下的一缕心念。我在这里等了三百年,等一个能过河的人。”
她指向忆川:“河里有你们的记忆。上船前,每个人必须从河里捞起一件记忆——最痛苦的那件。只有直面痛苦,才能抵达彼岸。”
林晚看向河面。光点中,她看见了父母的脸,蚀起那天他们把她塞进地窖,然后转身冲向屋外的怪物。看见苏清河化作光点的瞬间。看见孙伯化作肥料时的微笑。
“我先来。”她走到河边,伸手探入银色河水。
水很冷,冷得刺骨。无数记忆碎片涌来,像水草缠住手腕。她闭上眼睛,凭感觉抓住其中一个。
捞上来的是一枚铜钱。
洪武通宝,边缘磨损得厉害。这是父亲给她的第一枚零花钱,让她去买糖葫芦。那天阳光很好,糖葫芦很甜,父亲摸着她的头说:“晚晚长大了。”
铜钱在手心融化,化作一行字浮现在水面:
“最深的痛苦不是失去,是记住美好。”
苏静姝点头:“过关。上船。”
林晚踏上小舟。接下来是朱明薇。
少女捞起的是一把木梳。母亲给她梳头用的梳子,齿间还缠着几根白发。梳子融化,字迹浮现:
“最重的枷锁是爱。”
一个接一个,幸存者们捞起记忆。阿弃捞起一只草编的蚂蚱,是他爹编的。云娘捞起一枚银针,是她师傅传的。赵莽捞起半截断刀,是他兄弟的遗物。铁匠捞起……一本账册。
“这是我爹的。”陈长安看着账册融化,“他是管钱粮的通判,死前还在算赈灾的米够不够。他常说,管钱粮的人,心里要有一本明白账。”
字迹浮现:
“最难的算术是良心。”
最后只剩下朱明薇。她把手伸进河里,却捞了个空。
“我没有……最痛苦的记忆?”少女茫然。
“你有。”苏静姝轻声说,“但你的记忆太新,还没沉入河底。它在河心,你必须走进去。”
朱明薇没有犹豫,踏入忆川。
银色的河水漫过脚踝、膝盖、腰身。她感到无数画面冲刷身体:母亲离家的背影,一个人在废墟里找食物的夜晚,玉环在怀里发烫的触感……
然后她看见了。
不是记忆,是预兆。
河水深处,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里,林晚、铁匠、阿弃、云娘……所有她认识的人,都在往下沉。而她站在岸上,手里握着玉环,玉环正在破碎。
“这是未来。”苏静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源木需要祭品。你,或者他们中的一个。你选。”
朱明薇僵在河心。
舟上,林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明薇!回来!”
但少女听不见。她看着漩涡里的众人,又看看手中玉环。最后,她做出了选择——
把玉环扔向漩涡。
玉环碎裂的瞬间,所有画面消失。朱明薇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手里空空如也。
“你选择牺牲信物,而不是人命。”苏静姝出现在她身边,“即使那信物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
“娘给我玉环,是让我保护该保护的人。”朱明薇声音颤抖却坚定,“不是让它成为我取舍的工具。”
苏静姝笑了。那是真正温暖的笑容。
“初代使者的试炼,从来不是考武力或才智。”她说,“是考心。三百年来,你是第一个选择毁掉信物而不是牺牲同伴的人。”
河水退去。小舟自动靠岸,众人踏上小岛。
源木近在眼前。那棵金色的树静静立着,树叶是心形的,每片叶子里都流淌着光。树下有一块石碑,碑上刻着:
“源木在此,根系九州。
欲固封印,以血为引。
然血脉者需知:一旦开始,不可回头。
——苏静姝绝笔”
朱明薇走到树前,伸手触摸树干。温暖,柔软,像母亲的手。
“我要怎么做?”
苏静姝的虚影逐渐淡去:“将你的血滴在树根,念诵你母亲教你的祷文。源木会带你进入根系核心……接下来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
少女咬破手指,鲜血滴落。
金色的树突然光芒大放,树干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是旋转的光。
朱明薇回头,看向林晚。
“等我回来。”她说。
然后一步踏入光芒。
裂缝闭合。
源木恢复平静,只是树叶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林晚握紧短刀,在树前坐下。
“我们等她。”她说,“多久都等。”
众人无声地围坐下来。阿弃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输掉的饼,掰成碎片分给大家。
“等她出来,”少年说,“我要告诉她,我攒了一肚子笑话。”
地宫深处,时间开始变得模糊。
而在源木根系的最深处,朱明薇睁开了眼睛。
她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脚下是金色的树根,树根向四面八方延伸,像一张巨大的网。网的某些节点处,缠绕着黑色的藤蔓——那些藤蔓在搏动,像心脏。
远处,有一个身影在等她。
一个穿红衣的身影。
“娘?”朱明薇不敢相信。
那人转过身来。是苏清河,又不是——她更年轻,眉宇间没有风霜,眼神清澈如少女。
“我不是你母亲。”红衣女子微笑,“我是初代使者苏静姝留在根系里的一道‘镜像’,负责引导净化者。你可以叫我……静姝阿姨?”
这称呼让朱明薇忍不住笑了:“静姝阿姨,我该怎么做?”
“看见那些黑藤了吗?”静姝指向远处,“那是蚀在源木上留下的‘伤疤’。你要一根根切断它们,用你的血脉之力净化断口。但每切断一根,你就会承受一份蚀的记忆——那些被吞噬者的痛苦、怨恨、绝望。”
“我能承受。”
“我知道你能。”静姝轻抚她的头发,“但你母亲让我转告你:如果你承受不住,就喊一个人的名字。”
“谁?”
静姝的笑容变得神秘:“那个掌心里有叶子的人。她是你和现实的‘锚’。只要她还记得你,你就能找到回来的路。”
朱明薇点头,走向最近的一根黑藤。
她的手触碰到藤蔓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一个农夫跪在田埂上哭泣,庄稼全死了,孩子饿得嗷嗷叫。
一个书生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正在变成树枝。
一个母亲抱着婴儿,婴儿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旋转的黑雾。
痛苦、绝望、愤怒……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朱明薇咬紧牙关,右手金光绽放,用力一扯——
黑藤断裂,断口流出黑色的脓血,但在金光照耀下迅速蒸发。
“第一根。”静姝的声音在耳边,“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根。”
少女腿一软,差点跪倒。
“后悔吗?”静姝问。
“不。”朱明薇擦去额头的汗,“只是……需要喘口气。”
“那就喘口气。”静姝在她身边坐下,像真正的长辈,“你知道初代使者种下源木时,说了什么吗?”
“什么?”
“她说:‘这棵树不是为了拯救世界,是为了给后人留一个选择的机会。也许我们这代人注定失败,但万一,万一有一代人能成功呢?’”
静姝看向无边的黑暗:“三百年了,你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人。也许……你就是那个‘万一’。”
朱明薇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还很稚嫩,但已经沾染了太多人的希望。
“我会是。”她站起来,走向下一根黑藤,“我一定得是。”
因为身后,有那么多人在等。
因为母亲,用生命铺了这条路。
因为天空,该是蓝色的。
第二根黑藤,更粗,缠绕得更紧。
她握了上去。
黑暗再次涌来。
这一次,她听见了歌声——是阿弃在滁河边唱的那首采莲曲,稚嫩却清澈,像一道光刺破黑暗。
她笑了。
然后用力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