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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催化发作:三天的蜕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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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眼睛看过来时,郝飒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声音消失,色彩褪去,连重力都好像不存在了。她漂浮在一片灰色的虚无中,唯一清晰的是那只眼睛——巨大,黑色,充满吞噬一切的饥饿。
然后,疼痛来了。
不是身体的疼痛,是灵魂被撕扯的剧痛。左臂的纹路像烧红的铁丝一样烙进皮肤,存储空间里残余的能量被强行抽离,通过纹路涌入她的心脏,然后……炸开。
她听见自己尖叫,但声音很遥远。
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赵明在笑,看见破晓冲向赵明,看见影燎的镰刀砍向天空中的漩涡。但一切动作都像慢镜头,而且隔着毛玻璃。
“郝飒!”影燎的声音像从水下传来,“你怎么了?!”
她想回答,但喉咙发不出声音。身体在发烫,像被扔进熔炉。汗水瞬间浸透衣服,又立刻蒸发成白色的雾气。雾气缠绕着她,雾中浮现出无数破碎的画面:
八岁,母亲病房,消毒水的气味。母亲握着她的手,说“要活着”。然后眼神突然空洞,像被抽走了灵魂。
十四岁,学校走廊,男生把她的饭卡踩在脚下。她弯腰去捡,后脑勺撞到消防栓。嗡的一声,世界变成红色。
十九岁,第一次面对诡异。女鬼掐着她的脖子,冰冷,窒息。她伸出手,碰了碰女鬼的脸:“你很痛吧?”
三个月前,赵明小队邀请她加入。她说“我习惯一个人”。
一周前,墓园,七重门的拷问:“你为何而活?”她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要什么。”
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她的人生像一本被撕碎的书,碎片在雾中飞舞,每一片都在灼烧她的意识。
“催化程序第二阶段……”她听见赵明的声音,冷静,带着研究的语气,“种子被破坏后的应激反应。她会燃烧自己,加速成熟。虽然品质会下降,但至少……能用。”
“你对她做了什么?!”这是影燎的怒吼。
“我什么都没做。”赵明说,“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破坏种子,就等于按下了加速键。现在,她要么在三天内完成蜕变,要么……烧成灰烬。”
三天。
蜕变。
郝飒想抓住这些词,但它们像水一样从指缝流走。
灰色的虚无开始崩塌,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白光。白光中有声音在呼唤她,很多声音,熟悉又陌生:
“飒飒……妈妈在这里……”
“07号,到这边来……”
“姐姐,和我们一起……”
她朝声音走去。
然后,身体传来剧烈的坠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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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飒再次有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
房间很小,墙壁是混凝土的,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应急灯。空气里有霉味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她想坐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像被卡车碾过。喉咙干得像沙漠,张嘴想说话,只发出嘶哑的气声。
“她醒了。”
一个身影走到床边。是铁面人,他端着一杯水,用棉签蘸水轻轻润湿她的嘴唇。
“别急着动。”他说,“你已经昏迷一天了。现在我们在二号安全屋,暂时安全。”
郝飒用眼神询问。
铁面人明白她的意思:“剧场塌了,但我们逃出来了。破晓拖住了赵明,影燎带你冲出重围。古神的投影消失了,但天空那个漩涡还在,只是变小了些。”
他顿了顿。
“白夜的仪式被打断,但没完全停止。老城区的灵脉节点在持续释放能量,归零器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郝飒闭上眼睛。
三天蜕变期。这才第一天。
身体内部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在重组。左臂的纹路时冷时热,存储空间完全空了,连感知都变得模糊。
“其他人呢?”她嘶哑地问。
“都在外面。”铁面人说,“轮流值守。赵明在搜捕我们,猎犬在全城活动。这个安全屋很隐蔽,但撑不了太久。”
他扶她坐起来,给她喂了点水。
水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丝清明。郝飒看向自己的左手——纹路还在,但颜色变得很淡,几乎看不见。镰刀的图案破碎不堪,像快要消散的墨迹。
“我的力量……”
“暂时消失了。”铁面人说,“破晓说这是正常过程。种子被破坏后,你的身体需要时间适应。三天内,你会经历高热、幻觉、灵魂间歇性离体。熬过去,你可能会恢复一部分力量。熬不过去……”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熬不过去,就会死。
或者,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我要……七把钥匙。”郝飒说,“从剧场带出来的那七把。”
铁面人从床边的背包里拿出那个天鹅绒袋子。七把晶体钥匙倒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破晓说,这些钥匙是‘情绪锚点’,能帮你稳定灵魂。但使用方法……”
“我知道。”郝飒拿起赤红色的钥匙——自信之钥。钥匙在她掌心微微发热,像在回应她的触碰。
她闭上眼睛,回忆手札上的内容:在对应的情绪达到极致时,用钥匙接触心脏。
自信。
什么时候她最自信?
不是面对诡异时,不是通过试炼时。是……八岁那年,母亲葬礼后,亲戚们在客厅争论谁该收养她。她站起来,说“我哪儿都不去,我自己能活。”
那时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相信——相信就算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钥匙突然变得滚烫。
赤红色的光芒从钥匙内部涌出,顺着她的手臂流向心脏。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注入体内,左臂的纹路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有效。
但接着,剧痛袭来。
像有人用烧红的凿子在她灵魂上刻字。自信的情绪被强行烙印,成为她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动摇的自我认知,但也永远无法体会自我怀疑的微妙。
钥匙在她手中化为灰烬。
郝飒瘫倒在床上,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床单。
“休息。”铁面人说,“明天再试下一把。”
他离开房间,轻轻带上门。
郝飒躺在黑暗中,感受着体内的变化。自信之钥确实稳定了一部分灵魂,但代价是……她再也无法真正地质疑自己了。无论对错,她都会坚定地走下去。
这算好事吗?
她不知道。
疲倦如潮水般涌来,她闭上眼睛,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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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高热开始了。
体温飙升到四十度以上,身体烫得像火炭。红雀和影子轮流用湿毛巾给她降温,但没什么用。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看见天花板在旋转,昏迷时陷入无尽的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八岁的孤儿院。
但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孤儿院变成了巨大的培养皿,孩子们像标本一样泡在液体里。赵明穿着白大褂,在走廊里巡视,手里拿着记录本。
“07号,适配性98%。”他对着通讯器说,“但情绪稳定性过高,可能影响收割时的能量纯度。建议增加‘痛苦刺激’。”
然后她看见,自己八岁的身体被绑在手术台上,赵明拿着一根长长的针,刺进她的胸口。
痛。
真实的痛,不是梦。
郝飒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飘在天花板下方,低头能看见床上的自己——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胸口有银色的光在闪烁。
灵魂离体。
她想回到身体里,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往外拉。拉向……房间的角落。
角落里,站着一个银色的影子。
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更年轻,更像八岁时的自己。银发银瞳,穿着白色的裙子,赤脚站在阴影里。
“你是谁?”郝飒问。
“我是你。”银色影子说,“或者说,是你被剥离的那部分——恐惧、怀疑、脆弱。议会制造种子时,把这些‘杂质’剔除了,塞进了我的身体里。”
她走近,伸出透明的手。
“现在种子毁了,这些情绪要回归了。但你用钥匙锁住了自己,拒绝了它们。所以……我回不去了。”
郝飒看着这个影子。她确实能感觉到,对方和自己有某种联系,像镜子的两面。
“如果我接受你呢?”
“那你会变回完整的人。”影子说,“有自信,也有怀疑;有坚强,也有脆弱。但那样的话,你可能……无法承受接下来的事。”
“什么事?”
影子指向墙壁——墙壁变得透明,能看见外面的景象:城市在燃烧,天空中黑色的漩涡缓慢旋转,街道上游荡着扭曲的诡异。远处,老城区方向,一道血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
“白夜的仪式还在继续。”影子说,“古神在加速苏醒。三天后,如果你没有完成蜕变,没有足够的力量,所有人都会死。”
她顿了顿。
“但如果我回归,你可能会因为太‘完整’而犹豫,而恐惧,而……失败。”
郝飒沉默。
“所以你要我选。”她说,“要么保持现在的状态——坚定但不完整,去战斗,但可能失去人性。要么变回完整的人——拥有所有情绪,但可能因为犹豫而输。”
影子点头。
这时,房间门开了。影子瞬间消散。
铁面人走进来,看到飘在天花板下的郝飒灵魂,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灵魂离体超过十分钟了,该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橙黄色的钥匙——喜悦之钥。
“破晓说,第二把钥匙需要在‘真实的喜悦’时刻使用。但你现在这样……”
“扶我起来。”郝飒的灵魂回到身体,剧烈的眩晕让她差点吐出来。
铁面人扶她坐起,递给她钥匙。
喜悦。
她人生中有多少真正的喜悦时刻?
母亲还活着时,周末带她去公园?不,那时太小,记忆模糊。
第一次成功完成试炼任务,拿到报酬?不,那只是解脱,不是喜悦。
和遗忘者们在一起,制定计划,感觉有同伴?那更像……归属感。
她想不出来。
钥匙在她手中毫无反应。
“也许不是现在。”铁面人说,“等你恢复一些再说。”
他正要拿走钥匙,郝飒突然想起一件事。
很小的事。
十六岁那年,她在旧书店打工,店主是个爱书如命的老先生。有一天,老先生把一本珍藏的绝版书送给她,说“你比我的儿子更懂这些书的价值。”
她接过书时,心里涌起一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喜悦——被认可,被信任,被当作一个独立的、有价值的人。
那种感觉,她后来很少再有。
钥匙突然发光。
橙黄色的温暖光芒包裹了她,驱散了高热的灼烧感。喜悦的情绪注入灵魂,像久旱逢甘霖。但同时,她也永远失去了体验“悲伤的深度”——因为喜悦成了她情感的底色,所有痛苦都会被这底色冲淡。
第二把钥匙化为灰烬。
郝飒倒回床上,疲惫但平静。
“还剩五把。”铁面人记录着,“自信、喜悦已使用。接下来是希望、悲伤、敬畏、平静、决断。”
郝飒看着天花板。
“明天用希望之钥。”她说,“但希望……需要有个目标。”
“你的目标是什么?”
“活下去。”郝飒说,“然后,结束这一切。”
她闭上眼睛。
窗外,夜色深沉。
安全屋所在的废弃工厂外围,几个黑影在夜色中移动。
是猎犬。
领头的刀疤蹲在围墙下,看着手中的能量探测仪。仪器屏幕上,一个红点在建筑深处闪烁——是郝飒的灵魂波动,因为催化程序而异常活跃,像黑暗中的灯塔。
“找到他们了。”刀疤对着通讯器说,“目标处于虚弱状态,建议立即突袭。”
通讯器里传来赵明的声音:“不,等。等催化到第三天,等她的灵魂最不稳定时……我们再收割。”
刀疤咧嘴笑了:“明白。”
他们潜伏下来,像等待猎物咽气的鬣狗。
而安全屋内,影子站在走廊的阴影里,透过门缝看着郝飒。
银色的眼睛里,有担忧,也有期待。
“你能做到吗?”她轻声问,“完整的你,破碎的你……哪一个才能赢?”
没有人回答。
只有夜色,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