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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自我的回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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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飒停在通道尽头。
前方没有第七扇门,只有一面墙。墙上嵌着一面完整的镜子,镜框是黑色的金属,雕刻着齿轮与镰刀交缠的图案。镜面不是玻璃,而是流动的、水银般的光滑物质。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疲惫的脸,警惕的眼睛,左手小臂上蔓延着黑色的雾痕纹路。锁骨下的烙印透过衣领散发出暗红色微光。这是现在的她,墓园试炼后的她。
镜面开始波动。
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从中心扩散。镜中的影像分裂了——不是碎裂,而是像细胞分裂般,一个影像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直到七个完整的“郝飒”站在镜中。
她们同时抬手,手指触碰到镜面。
镜面如水般软化,七个身影走了出来,站在真实的黑暗通道里,将郝飒围在中心。
第一个是八岁的郝飒。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眼睛红肿,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她站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像随时会哭出来。
第二个是十四岁的郝飒。穿着二手校服,头发剪得很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第三个是十九岁的郝飒。脸上有道新鲜的伤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她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呼吸急促,眼神里有未散尽的恐惧和狠厉。
第四个是二十二岁的郝飒。穿着黑色冲锋衣,背着一个半旧的背包。她站在王大妈门前,嘴角挂着冷淡而疏离的笑,说出那句“我习惯一个人”。
第五个是一小时前的郝飒。刚从第五重门出来,左臂的雾痕蔓延到手肘,眼里有透支的疲惫,也有未熄灭的火。
第六个……不是她。
至少不是她记忆中的自己。这个郝飒穿着柔软的家居服,长发披肩,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整个人的气质放松而安宁。
第七个也不是。这个郝飒的眼睛完全是黑色的,没有眼白,嘴角咧开的弧度夸张到诡异。她的手指弯曲成爪状,指甲又长又尖,闪烁着金属光泽。
七个镜像,七个郝飒。
加上站在中心的真实郝飒,正好八个。
“第七问。”
声音从镜子深处传来,不再是合成音,而是七个镜像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形成诡异的和声。
“谁,最有资格成为‘本我’?”
问题落下,八个郝飒之间的空气开始扭曲。黑暗通道消失了,她们站在一个圆形的白色平台上,平台悬浮在虚无中。七个镜像各自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形成一个七边形的包围圈。
八岁的郝飒第一个开口,声音带着稚嫩的哭腔:“我……我最真实。我还没学会撒谎,还没学会假装坚强。所有的痛我都会哭出来,所有的怕我都会表现出来。”
十四岁的郝飒冷笑:“天真。哭泣有什么用?表现脆弱只会被欺负得更惨。我学会了闭嘴,学会了面无表情。这才是生存之道。”
“但你们太弱了。”十九岁的郝飒抚摸着脸颊的伤疤,“我虽然怕,但我敢拼命。我第一次杀诡异的时候,吐了一整晚,但至少我活下来了。力量,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二十二岁的郝飒摇头:“力量?依赖他人的力量?组队、联盟、交易,本质上都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我选择一个人,虽然艰难,但至少生死由己。”
一小时前的郝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们都在纠结‘如何生存’。但我开始想‘为何生存’。墓园的拷问让我明白,如果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再强的力量也是空壳。”
温和的郝飒微笑着接话:“所以,为什么不选择轻松一点的方式呢?如果我从一开始就被好人家收养,如果我没有经历那些痛苦,如果我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工作、生活……这样的我,难道不是更好的‘郝飒’吗?”
黑暗眼的郝飒发出刺耳的笑声:“轻松?平庸?无聊!痛苦才是燃料!背叛才是养料!我要更多的痛,更多的恨,更多的疯狂!我要把这个世界撕碎,把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碾成渣!”
七个镜像说完,同时看向中心的真实郝飒。
她在等她的发言。
郝飒沉默地听着。每一个镜像说的都是真的,都是她的一部分。哭泣的孩童,冷漠的少女,拼命的幸存者,孤僻的独行者,迷茫的求索者,还有……那个从未存在过的“幸福版本”,以及被痛苦彻底扭曲的“毁灭版本”。
“我有个问题。”真实郝飒开口,声音在白色平台上回荡,“你们为什么会存在?”
镜像们对视。
“我们是你的可能性。”八岁的她说。
“不,”郝飒摇头,“你们是我‘被允许’的可能性。”
她走向那个温和的、幸福版本的自己,仔细看着她的脸。“你。你说如果被好人家收养,如果没经历痛苦……但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任何‘好人家’愿意收养我?为什么所有亲戚都像躲瘟疫一样推脱?”
幸福镜像的笑容僵了一下。
“还有你。”郝飒转向黑暗眼的那个,“你说要碾碎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但有些伤害太琐碎了——王大妈的闲话,便利店老板的算计,路人的冷漠眼神。为这些人大动干戈,不累吗?”
黑暗眼镜像的爪子收紧,发出金属摩擦声。
“你们不是我自然分化的可能性。”郝飒后退一步,目光扫过所有镜像,“你们是被‘筛选’过的可能性。有人……或者说有‘东西’,从我的人生里剪掉了某些路径,放大了另一些路径。”
她抬起左手,手臂上的黑色雾痕突然活跃起来,像沸腾的墨汁。
“第一重门的战争画面,收割者在维持平衡。第二重门的老人,守着会让人遗忘的井。第三重门的森林,第四重门的深海,第五重门的宫殿……所有测试,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的不同版本。”
她深吸一口气。
“那个问题是:我是否‘可控’。”
平台开始震动。
七个镜像的表情同时变化——惊讶、慌乱、愤怒、恐惧。她们的身体开始变得不稳定,像信号不良的投影般闪烁。
“我不选。”郝飒说,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不选你们任何一个作为‘本我’。因为你们都是被修剪过的枝叶。我要找回被剪掉的部分,找回完整的树。”
她抬起左手,掌心对准那面镜子。
黑色雾痕从手臂涌向掌心,凝聚成一团旋转的黑暗。这不是攻击,而是……呼唤。
镜面剧烈波动。
在七个镜像身后,镜面深处,出现了第八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很淡,几乎看不见,但轮廓确实是郝飒。她穿着普通的衣服,站在一个普通的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本相册,正在翻看。
那是……被遗忘的可能性。
七个镜像同时发出尖叫。不是愤怒的尖叫,而是痛苦的、像是被撕裂的尖叫。她们的身体开始崩解,化作彩色的光点,被吸入镜中。
八岁的郝飒最后看了一眼真实郝飒,轻声说:“找到她……找到我们被偷走的部分……”
然后消失了。
七个镜像全部被镜面回收。平台上只剩下真实郝飒,和镜中那个模糊的第八个影子。
影子抬起头,隔着镜面与她对视。
没有声音,但郝飒“听”见了——
“小心……他们在看着你……”
镜子炸裂。
不是破碎,而是像水泡般炸开,化作亿万颗微小的银色光点。光点在空中飞舞、旋转,最后汇聚到郝飒面前,凝聚成一片巴掌大小的、不规则的镜面碎片。
碎片悬浮着,边缘光滑,中心映照出郝飒的脸——但那张脸上,左眼是正常的黑色瞳孔,右眼却是纯粹的银色,瞳孔深处有齿轮转动的虚影。
郝飒伸手,碎片落入掌心。
触感冰凉,信息直接流入脑海:
【真实之镜碎片】
【效果:可映照目标灵魂的“缺失”与“伪装”】
【限制:每日三次,每次消耗一缕纯净灵魂】
与此同时,左臂上的黑色雾痕彻底平静下来,纹路固定在手腕到手肘的位置,像一幅完整的刺青。而锁骨下的烙印,温度降回温热,但跳动变得更加有力,像第二颗心脏。
黑暗通道重新浮现。
前方,真正的第七扇门出现了——不是石门,不是木门,而是一扇由流动的黑暗构成的门。门楣上没有宝石,只有一个凹陷,形状恰好和她手中的镜片碎片吻合。
郝飒走到门前,抬起手,将碎片嵌入凹陷。
完美契合。
黑暗之门无声打开。
门后不是房间,不是场景,而是一条向下的、看不到尽头的阶梯。阶梯两侧的墙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壁画,描绘着镰刀、战争、坟墓,以及……一座高塔。
在壁画的最深处,有一个背影。
穿着长袍,手持断裂的镰刀,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被撕裂,露出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
郝飒踏上阶梯。
在她身后,黑暗之门缓缓闭合。嵌在门上的镜片碎片微微闪烁,镜面里,映照出的不是郝飒离去的背影,而是另一个画面——
现实世界,深夜。
赵明站在一栋大楼的顶楼,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墓园周边的灵能波动数据,其中一个红点正在剧烈闪烁,位置正是郝飒消失的那片荒草地。
他接通通讯:“目标区域的异常读数再次升高。疑似……传承已被激活。”
通讯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找到她。活的最好,死的也行。但绝对不能让完整的收割者再次出现。”
“明白。”
赵明关闭通讯,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而在平板电脑的角落,一个隐藏的监控窗口里,显示着阿杰便利店内部的画面。阿杰正蹲在柜台下,对着那个渗出红光的抽屉低声说着什么。
抽屉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像是叹息的回应。
镜子碎片的光芒熄灭了。
阶梯向下延伸,黑暗深处,等待郝飒的将是传承的最终真相。
以及,一场早已开始的三百年后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