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巢》瓷鸾

2、第2章

　　第二天是个响晴天。

　　林溪一早就被窗外的光亮和鸟叫声唤醒。外婆已经起了，在院子里窸窸窣窣地洒扫。空气里有晨露和柴火的味道，清新得让人想大口呼吸。她帮着外婆摆了碗筷，吃了稀饭和外婆自己腌的酱瓜，脆生生的。

　　整个上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外婆从里屋翻出些旧物，一个掉漆的针线盒，几块颜色黯淡的布料，说是要给她改件夏天穿的罩衫。林溪坐在小板凳上，看外婆戴着老花镜，手指枯瘦却灵活地穿针引线，思绪却飘到了村口那棵槐树下。

　　许春望说，“下午我一般在槐树那边”。

　　午饭是简单的面条，浇了鸡蛋西红柿卤。林溪吃得很快，吃完就眼巴巴地看着外婆。

　　外婆哪能不懂小孩心思，笑着说：“去吧去吧，别跑远，别下河，太阳落山前回来。”

　　林溪应了一声，像只出笼的鸟，轻快地出了门。她特地换了条方便活动的七分裤和旧球鞋，她觉得和许春望一起，穿裙子似乎不太对劲。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铺在地上，热气蒸腾。槐树下却是一片难得的阴凉。蝉声比昨天更吵，像永不停歇的合唱。

　　许春望果然在。

　　她没在树上，而是靠着粗壮的树干坐着，手里在编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林溪，黑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溪走近了，才发现她手里是一把柔韧的草茎，灵巧地交错穿梭，已经编出了一小片平整的席子雏形。她的手指不算细嫩，甚至有细微的划伤和老茧，但动作却异常熟练流畅，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

　　“你在编什么？”林溪在她旁边坐下，好奇地问。

　　“垫子。”许春望说，“晒东西用。”

　　林溪看着她编，那粗糙的草茎在她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你真厉害。”她由衷地说。

　　许春望手上动作没停，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没什么，看多了就会了。”她顿了顿，忽然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你等着。”

　　她走到槐树另一边，从挂在低矮枝桠上的一个旧布兜里，拿出一个东西，用干荷叶仔细包着。走回来递给林溪。

　　林溪接过，荷叶还带着微微的凉意。她小心地打开。

　　里面是两个柿饼。扁圆形的，覆盖着一层均匀的白霜，像落了一层薄雪，散发出甜蜜的、阳光晒过的果香。

　　“昨天摘的野柿子，奶奶晒的。”许春望重新坐下，拿起草茎继续编。

　　林溪拿起一个，不知道该不该吃。

　　“不脏，我洗过手了。”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甜，那种浓郁的、近乎醇厚的甜，瞬间在舌尖化开，还带着一丝阳光炙烤过的焦香，和城里买的蜜饯截然不同。

　　“好吃！”她眼睛亮了，又咬了一大口。

　　许春望看着她吃，没说话，但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点点。等林溪吃完一个，她才从自己裤兜里摸出另一个小一点的柿饼，自己慢慢吃起来。

　　“你奶奶对你真好。”林溪舔了舔手指上的糖霜，说。

　　“嗯。”许春望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补充，“我爸妈……出去打工，好几年没回来了。”她说这话时，视线落在手里的草茎上，声音平静，但林溪还是听出了一丝极淡的、被努力掩饰的东西。

　　林溪心里忽然被触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父母离开时的背影，她们在这一点上，竟有些相似。

　　“我爸妈也去南边了。”林溪说，声音也轻了下来，“说是找更好的工作。”

　　许春望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问“那你什么时候走”，也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把手里编好的一小块草垫递给林溪：“给你玩。”

　　林溪接过，草垫散发着青草被揉搓后的清香。她学着许春望的样子，抽了几根草茎，笨拙地尝试编织，却总是散开。

　　许春望看了会儿，放下自己的活，凑近了些。“这样，”她拿起两根草茎，示范交叉的角度和力道，“别太紧，也别太松。”

　　她的手指偶尔碰到林溪的手指。林溪屏住呼吸，按照她教的慢慢来，这次终于成功编出了一个小角。

　　“对了。”许春望说，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

　　林溪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编织、闲聊、和吃另一个柿饼中悄然流逝。林溪知道了许春望比她大一岁，但上学晚，也只读到四年级就不读了。“奶奶身体不好，家里要人干活。”

　　林溪也说了些城里的事，学校、同学、电视里看的动画片。许春望听得很认真，黑眼睛一眨不眨，偶尔问一句“楼真的有那么高吗？”“地铁在地下跑，不会闷吗？”

　　太阳开始西斜，热度消退了一些。许春望编好了一个不小的方形草垫，伸了个懒腰。

　　“我要回去做饭了。”她说。

　　林溪有些不舍，但还是点点头。

　　许春望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却没有立刻走。她低头，从旁边揪了几根特别细长、顶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手指飞快地翻动了几下。

　　林溪还没看清她的动作，一个精巧的、环状的东西就递到了她面前。

　　是一个草编的指环。用狗尾巴草茎编成环，顶端那簇茸毛被巧妙地保留，形成一个柔軟的、毛茸茸的“宝石”。

　　“给。”许春望说，表情依旧平淡，但耳朵尖似乎有点红。

　　林溪愣住了。她接过那枚指环，茸毛蹭着指腹，痒痒的，带着青草的生气。这和她抽屉里那些亮晶晶的塑料首饰完全不同，粗糙，原始，却有一种直击人心的质朴和亲密。

　　她下意识地把它套在了右手中指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谢谢。”她抬头看着许春望，认真地说。

　　许春望避开她的目光，弯腰拿起布兜和草垫。“明天……”她顿了顿，“明天我还在这儿。”

　　“嗯！”林溪用力点头。

　　许春望走了，赤脚踩在土路上，很快消失在炊烟升起的屋舍间。

　　林溪看着手上的草编指环，看了很久。茸毛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或许真的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