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病患》薪芯

16、愤怒

　　觥筹交错，迎来送往。
　　伊娃挽着汉尼拔的胳膊出现在二楼的廊道上，楼下几十双眼睛朝那红裙的少女看过去，满载着无数的思绪和欲望，间或夹杂着琐碎的交谈声，像几千只蜜蜂在她的耳旁扇翅膀。
　　伊娃的头隐隐作疼，她垂下眼睛，攥着汉尼拔的胳膊，把半个身体藏在他身后。
　　他右手覆上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下楼。
　　楼下的客人享用着侍者呈上来的“美食”，与他们攀谈着
　　“这就是莱克特医生的养女，真是位佳人。”
　　“谢谢您的夸奖，我也很荣幸能够成为她的父亲。”
　　“听说你领养了一位女孩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契机是什么？”
　　伊娃慢慢地缓了过来，看向眼前发话的女子。她一头黑色卷发，五官旖丽大气。
　　与伊娃的视线对上，她露出开朗的笑容“哦，瞧我，忘记自我介绍了。”
　　汉尼拔接着说“阿拉娜·布鲁姆，是我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任教时的学生。”
　　阿拉娜朝伊娃伸出了手，伊娃微笑着握了上去
　　“你好，我叫伊娃，伊娃·莱克特。”
　　“很高兴认识你。”阿拉娜打量了伊娃片刻，兴致盎然地看着汉尼拔“所以呢，你还没告诉我契机。”
　　汉尼拔温和地回答道“伊娃原本是我的患者，至于契机…请允许我保有这个秘密。”
　　阿拉娜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我以为你对医患关系很有原则。”
　　在阿拉娜观察他们的时候，伊娃也在观察阿拉娜和汉尼拔，片刻，她已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些了然。
　　“父亲希望我能进入一个好大学深造。”伊娃突然岔开话题，她笑容得体“不知道布鲁姆小姐是否能给些建议，我一直接受家庭教育，在申请学校方面一窍不通。”
　　汉尼拔垂眸看了一眼伊娃，又看向阿拉娜“我能给她的建议毕竟有限，我个人希望她能够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阿拉娜友善地说“当然，我很乐意。”
　　汉尼拔不紧不慢地说“伊娃的绘画和钢琴也非常优秀，她面前的路有很多条，不论她最终去往哪个方向我都会全力支持。”
　　阿拉娜看向伊娃，有些惊讶道“真的吗。”
　　汉尼拔低头，在她耳旁说“伊娃，机会难得，就给我们尊贵的的客人们献上一曲吧。”
　　伊娃将手从他的臂弯里抽离，抿唇微笑“好的，那我就献丑了。”
　　她走到钢琴前款款坐下，众人的目光追随着这位宴会的主角，好奇地围在了她的身边。
　　伊娃将双手放到了琴键上，开始弹奏。
　　肖斯塔科维奇的《洋娃娃之舞》，又称《人偶之舞》，属于抒情圆舞曲，旋律欢快明朗又优雅华丽，仿佛描绘了一只漂亮的人偶在八音盒中翩翩起舞的景象，充满了童趣与天真，而又极其适合晚宴或舞会等场合。
　　一曲奏完，客人们满面笑容地再次鼓起了掌，伊娃向他们盈盈鞠躬，直起身子时看见了汉尼拔勾唇微笑的样子。
　　他们越过人群对视着，直到伊娃挪开视线，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这扰攘的人群让她不堪重负，只想快些回房间休息。
　　宴会厅中，他目送着她血色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尽头，像是一团火。
　　“这女孩看起来和你并不亲近。”
　　阿拉娜勾起红唇若有所思“你也从不亲近任何人。”
　　汉尼拔从侍者的盘子里拿起一杯香槟，放在鼻下细细品闻“或许你可以给我些建议，关于如何能讨一个女孩欢心。”
　　阿拉娜轻笑一声“在讨女人欢心方面，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建议，莱克特博士。”
　　汉尼拔转眸看向阿拉娜，略带笑意
　　“是吗，阿拉娜？”
　　…
　　一双眼睛，深棕色，平静、温柔、残酷、冷漠。
　　一双手，温暖、干燥、执了刀，划开她的小腹，深入她的内脏。
　　一双薄唇，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又咬下她的手指
　　她坐在漆黑的椅子上，残缺不全。
　　伊娃从噩梦的回忆中醒来，心如擂鼓。
　　伴着她入睡的嘈杂不知何时已经消弭，如今已是凌晨三点。
　　伊娃身上还穿着红裙，她起身离开卧室，外面灯光尽熄，别墅黑暗而寂寥，没有一丝声响。
　　这里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伊娃凝望着窗外皎洁的圆月，忽而心生一种逃离的冲动。
　　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她虽身在此处，却并没有留身之处。
　　伊娃双臂环着自己的身体，默然无言。
　　这时，大门忽而被打开。
　　一道挺拔的身影被月光勾勒出虚幻的轮廓，伊娃抬眸看过去。
　　“怎么在这里站着？”
　　他稀松平常地问着。
　　伊娃站在二楼，月光打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柔和。她垂眸看着他，轻启红唇。
　　“你去哪儿了。”
　　沉默中，她听见他拾步上楼，她便安静地等着他来。
　　于是他来了她身边，若有似无的香槟气息带着淡淡的沐浴露的气味，是花果香。
　　伊娃便知道他去了哪里，凯瑟琳娜有时也会带着这样陌生的沐浴露香味回到家里。
　　逃离的冲动愈发明显。
　　“又做噩梦了？”
　　他以低沉平稳的声音询问着，伸出手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拨到耳后。
　　伊娃默许了他的动作，低声向他倾诉着“这些人的眼睛让我犯恶心。”
　　她总是在黑暗中向他吐露心声，像是把他当作了另一个人。
　　“你会梦见他们的眼睛吗？”
　　他薄唇轻启，像是在引诱她前往某条幽径。
　　伊娃凝视着他的双眼，将它与自己的梦境作比对“不，只会梦见你的。”
　　她的梦里从来只出现过他的眼睛，仿佛仅是侵占她的现实还不够，还要把她的梦境、记忆、幻想一同霸占。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像面镜子一样反射出他难以言说的欲望，于是他垂眸扫过她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嘴唇，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又回到她的唇上。
　　“这是我的荣幸。”
　　他伸手绕到她的身后，扯开了她的缎带。
　　裙子松松垮垮地挂在她消瘦的肩膀上。
　　伊娃眼底一片清明
　　“亲吻你的食物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汉尼拔笑了，竟回答道
　　“像是在品尝一块布丁。”
　　伊娃垂下眼帘，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那我猜你今夜已经吃饱了。”
　　正当她欲回到房间时，汉尼拔平静的声音传来
　　“明天，和我一起去做礼拜。”
　　伊娃脚步一顿。
　　“好的。”
　　她关上门，将他拒之门外。
　　汉尼拔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想起阿拉娜对他说的话。
　　“我看得出来那个女孩不喜欢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或许是我太过心急，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接纳我做她的家人。”
　　“那你或许应该弄清楚她喜欢什么，送她点小礼物，女孩总是喜欢礼物的。”
　　“一个小礼物？”
　　一个小礼物…
　　…
　　巴尔的摩在大多数时候看起来都是一副被上帝抛弃了的样子，犯罪者把这里当做天堂。然而讽刺的是，巴尔的摩的教堂数量在全美国的城市中也不少，其中还包括非常有名的圣保罗大教堂。
　　宗教诞生于人的需要，越是黑暗的地方，人们越是容易想起上帝，而越是光明的地方，上帝却越容易被抛弃。
　　汉尼拔和伊娃坐在教堂的椅子上，一位小男孩正站在前方唱着赞美上帝的圣歌，歌声宛转悠扬，仿佛天籁，善男信女们脸上一片虔诚和安逸，仿佛世间的丑恶与这一方天地没有关系。
　　这是伊娃第一次来教堂，她看到了几双压抑着庞大恶意的眼睛时，于是默然闭上了双目。
　　这个动作并没有逃过汉尼拔的眼睛，他的声音传来
　　“你看到了什么？”
　　伊娃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向一位带着八九岁的女儿来做礼拜的和善妇人，她的女儿格外安静地坐着，甚至眼睛都没有转一下
　　“她是个偏执狂，从出生开始她就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接触除了圣经和福音书以外的书籍，或者让自己的孩子和不信上帝的孩子交往，最后估计她会被那个小女孩一刀捅死。”
　　汉尼拔看了一眼那位仿佛沐浴在圣光中的妇人，对伊娃道“继续。”
　　伊娃又看向站在一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威严而慈祥的主教“他是个恋童癖，道貌岸然的虐待狂，还有那位可能会捅死她母亲的女孩，可怜的小女孩，总有一天她也会捅死那位主教。”
　　伊娃接着又看向几个目光可及的信教徒们，他们大多都有着极度明显的恶意，但是他们却看起来仿佛纯善的羔羊，上帝的子民。
　　她垂下眼帘，喃喃道
　　“这里是我见到过的最虚伪的地方了，上帝真的会爱这些人吗？”伊娃感到非常疑惑。
　　汉尼拔看向白色玻璃上圣洁的上帝形象，缓缓道“不可抗力，或者说Acts of God，往往带来的是灾难和破坏，暴风，冰雹，雷电…上帝只是破坏而已。”
　　伊娃默不作声。
　　此时，小男孩唱完了圣歌，主教缓步走到了台上，和蔼地看着众人，开始致候词，一手划十字“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信徒们虔诚地垂着头划十字“阿门。”
　　主教“愿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圣神的恩赐与你们同在”
　　信徒“也与你的心灵同在。”
　　主教“上主，求你垂怜。”
　　信徒“上主，求你垂怜。”
　　伊娃跟着划十字，但是没有说话，伊娃不太明白这种重复唱诵有什么意义，但是她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礼仪，跟着做到了最后。
　　即将跟着汉尼拔离开时，主教走到了他们身前，拦住了他们。
　　“莱克特医生。”主教慈祥地说“我听信徒们说你领养了一位女孩，看来应该就是这位可爱的姑娘了。”
　　汉尼拔礼貌地点了点头“对，这位是我的养女，她叫伊娃。”
　　“哦，伊娃。”主教有些惊讶地看向伊娃，而后亲切道“众生之母，是个非常动听的名字，愿主赐福与你。”
　　伊娃银灰色的眼睛望着主教，默不作声。
　　主教不由自主挪开了看着伊娃的目光，对汉尼拔温和道“欢迎您经常带着她来，我相信主会喜欢她的。”
　　汉尼拔微笑道“我会的。”便带着伊娃离去了。
　　坐在车上，伊娃系上安全带，她低声道
　　“为什么不杀了他。”
　　汉尼拔淡淡道“他的肉坏了，他有肌肉萎缩侧索硬化症。”
　　伊娃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汉尼拔踩了油门“闻出来的。”
　　伊娃抿起唇看向窗外。
　　她现如今明白汉尼拔为何带她来这里了，这个主角于他无用，但于她看来实在碍眼。
　　沉默了一会儿，汉尼拔又一次开口道“你让怀特女士变成一具尸体时感觉到了什么，伊娃？”
　　凯瑟琳娜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天了，但这是汉尼拔和她第一次讨论这个话题。
　　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伊娃望着车窗外的红色倒计时“什么感觉也没有。”
　　刀捅进凯瑟琳娜眼睛的那一刻，伊娃的心情没有一点起伏，仿佛凯瑟琳娜的死与她毫无关系。
　　有能力不一定等于喜欢，她在这一点上和汉尼拔完全不同。
　　绿灯，车子又一次行驶了起来，汉尼拔没有再说什么。
　　伊娃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主教那令人作呕的恶意，她试图说服自己这事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若是置之不理，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
　　“警察为什么没有把他绳之以法。”
　　她不禁说出这样天真的话。
　　汉尼拔·莱克特就坐在她的身边，听见这话，他眸含笑意
　　“伊娃，我会帮你的。”
　　这话把她往悬崖边上又轻轻推了一把。
　　…
　　这个选择题对于她来说太过残酷，汉尼拔将它抛给他，隔岸观火。
　　好在这些天他总是时不时出门问诊，伊娃尚且能在家里独自待一会儿。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幽灵一样地走下楼去，来到厨房，打开了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
　　她对于酒没有任何研究，只是看见凯瑟琳娜有烦心事时爱喝酒，便想着试一试。
　　回忆着汉尼拔的样子，她找到开酒器打开了瓶盖，倒了半杯香槟。橙黄色的液体冒着上升的气泡，伊娃拿起杯子，像是喝药一样一饮而尽。
　　灼烧的热度从胃里升腾上来，伊娃看着被摆放整齐的餐具、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台面，想起这家里也是个藏污纳垢之所，而恶魔与她同在。
　　她拿起瓶子，决定给他也留下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