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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碾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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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冷又热,身体好像被粘液裹着,潮热粘腻
忽而置身于温热的海洋中。
忽而接触到冰冷的空气
忽而回到柔软温暖的草堆上。
而脑袋昏昏沉沉,身体酸酸胀胀。
梦境里闪烁着死不瞑目的尸体,鲜血遍布的教堂,男人窃窃私语,女孩啼哭不休,而上帝默然无言。
伊娃睁开了眼睛,她眨了两下眼睛才让昏沉的意识苏醒过来。
深棕色的木制感屋顶,仿佛透着一点暗红的色调,身上是深蓝色的法兰绒被子,床两侧低矮的床头柜上放置着两盏台灯,墙上也挂着两盏,淡黄的灯光照亮了墙壁上的精美雅致的装饰画。
这不是她的房间。
伊娃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胳膊、大腿以及前额传来的钝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再次清醒了不少。
她伸手覆上自己的额角,那里有一块纱布包着疼痛的来源。
她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淡粉色的睡衣睡裤,显然是被人从里到外都换了一身。
想到这里,她抿起唇,攥紧了手里的被子。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九点,那是那个男人结束诊疗的时间。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楼下慢慢来到楼上,伊娃的手也越攥越紧,直到他西装革履、优雅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看见伊娃醒来,他似乎很愉快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否感到眩晕?”
汉尼拔拾步朝她走来,熟稔地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水瓶为她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了她。
伊娃看着那杯水,接过,喝了半杯。
凉水入喉,她启唇道
“我为什么在这里。”
声音略有些沙哑。
汉尼拔坐到了床边,床铺微微下陷,他平静地解释着
“你高烧了一整夜,药物都在我的房间里。”
伊娃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了,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堵得慌,于是她转而问道
“那女孩…”
她抬眸看向他。
你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汉尼拔回看着她的双眸,带着一丝玩味
“她看见了你。”
伊娃便知道他没动那女孩,摇了摇头想告诉他那女孩不会泄密,但这一摇,她又是一阵晕眩,险险倒下去,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稳稳地让她倚靠在床头
伊娃无力地垂下眼帘,面色苍白地忍受着大脑深处传来的疼痛感。
好似能理解她的痛苦,他把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握住。
体温从掌心传递给她,直到她的眩晕感逐渐消退,呼吸由急促回到平缓。
“她很安全,别担心。”
汉尼拔安抚着她,另一只手拨去她脸颊上淡金色的发丝,若有似无地痒。
他专注的样子,体贴的话语,波澜不惊的态度,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生厌。
而她呢?衣不蔽体、狼狈不堪。
眼波流转,她看着他,灰眸一眨不眨,如同盯着主教时那样。
汉尼拔的眼角泛起笑意,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用视线爱抚一对深海遗珠。
低缓的语调仿佛有引人入胜的魔力“你有鉴别他人的能力,将他们分门别类,再决定如何对待他们。”以言语擦拭着他的珍珠“你决定让教皇下地狱,让贱民上天堂。”
赤裸的话语让她眉头微蹙
她抿起唇,这才想起来那主教
“他在哪里?”
“地下室。”
秀眉蹙得更深了,她对他的处理方式很不满意。
他体贴地说“我希望由你来决定如何处置他。”
伊娃别开了视线,她以沉默来逃避。
他的指尖从她的脸庞落下,给她留出恰到好处的空间。
“你一定饿了。”
于是他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又端着一碗香甜的南瓜浓汤上来。
伊娃再怎么讨厌他,此时此刻也不可能拒绝一碗南瓜浓汤。
汉尼拔再次坐到她身侧,伊娃没看他,但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他手里那碗汤上。
余光看见他不紧不慢地舀了一勺南瓜汤,放在唇边细细吹凉,又递到了她轻抿着的嘴边。
内心挣扎了一番,她还是退让了一步,张嘴接过了那碗汤。
香甜浓郁,还撒了点面包碎。
汉尼拔一口一口地喂着,她也一口一口地接着,一碗汤下去她的脸上也出现了血色
最终,她脸颊通红地喝完了,汉尼拔放下空碗,用纸巾擦拭她粉红水润的嘴唇。
他的动作温柔而细心,让伊娃再次想起了被清理干净的自己的身体。
她粉唇翕合
“汉尼拔…”
他的动作停下了,倾听她的下文。
她双手紧握,神色复杂,欲说还休,最终轻声道
“南瓜汤很好喝。”
汉尼拔笑了
“我的荣幸。”
…
伊娃卧床修养了一个星期。
一星期前她的额头手臂到处又青又紫,如今被汉尼拔细细照顾了一周之后伤痕都消退了,连带着气色也好了许多,白里透红。
这几日汉尼拔照常工作,但为了避免闲人看见伊娃身上的伤痕,便不再带人来家里做客。
只除了今天,她一早起来就听见客厅里的声响
客厅里,一场不太友好的谈话正在展开。
威尔看起来有些愤怒“我在杀了那个食人魔的时候感到的是正义,我没有感到兴奋。”
汉尼拔喝了一口咖啡“是吗…那么你对于使阿比盖尔失去了她的父亲这件事又是怎样的感觉呢,你依旧感到正义吗?”
“我…”威尔思考了一会儿,微微低着头“我感到负有责任。”
汉尼拔淡淡道“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你,威尔,阿比盖尔也不会。你需要调整好自己面对阿比盖尔的态度。”
威尔突然问道“那你呢…你也认为自己对伊娃应当负责,不是吗?”
汉尼拔笑了“如你所说,是的。但是伊娃和阿比盖尔不同,她要比你看到的坚强的多,托她的福,我们的磨合没有花很长时间。”
威尔沉默了,不再说话。
汉尼拔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是时候了,我想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听见这句话,伊娃一身湖蓝色的裙子出了卧室,行至楼梯时看见一楼的客厅里坐了个熟悉的身影。
褐色的卷发,灰蓝色的眼睛,疲惫的神情。
威尔看见她,站起来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哦,你好…莱克特小姐。”
伊娃遥遥地望着威尔,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威尔的旁边坐着汉尼拔,他也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他平静地看着她,把她的思绪拉回残酷的现实。
搭在扶手上的玉指骨节泛白,粉唇勾起一个温和得体的微笑
“怎么来客人了也不告诉我一声,父亲?”
她徐徐下楼,来到汉尼拔身侧挽住了他的手臂,甜美的笑容下藏着凉意。
汉尼拔淡笑着介绍
“他是杰克介绍来的犯罪侧写师,威尔·格雷厄姆,抱歉,看你在睡觉就不忍心把你叫醒。”
伊娃的手颤了一下。
杰克介绍病人来至少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而他刻意拖到今天才介绍他们认识。
在她手染鲜血之后。
如今,此时此刻,她听见了蝴蝶的翅膀被揉碎的声音。那是自己的未来被汉尼拔碾碎的声音。
喀喇,喀喇。
伊娃的指甲隔着他的西装外套几乎要嵌进他的血肉里。
“父亲,我身体不舒服。”
她低声道,将神情隐入发丝间。
威尔很是时宜地连忙说“那我就不打扰了。”
汉尼拔提议“我送你出去吧。”
威尔摆摆手“不必不必。”
他拿起外套离开了当场,随着大门关闭的声音,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汉尼拔低下头,状似体贴地询问着
“哪里不舒服?”
眼前这个男人太过贪婪,要她亲手斩断她最后的退路。
伊娃讨厌他的虚伪,讨厌他的冷漠,讨厌他的残忍。她讨厌黑暗,而此刻,她无可奈何地再次向深渊滑落。
睫毛轻颤,再次睁开眼,她的眼底已全是淡然
“在家里待的久了,太冷清。”
她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为我开一个聚会,汉尼拔。”
“只为你我开的聚会。”
汉尼拔抚摸着她的头发,微笑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