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病患》薪芯

9、控制

　　今天晚上，伊娃没有睡得很安稳，不过好在下午有了充足的睡眠，因此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没有感觉疲倦。
　　伊娃去盥洗室洗漱，仔细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然后在衣橱里左挑右挑，最终挑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
　　伊娃对于自己的容貌是否漂亮并没有太多的概念，由于通讯设备的限制，她所见到过的人并不足以让她形成一个完整的审美观，而外界对她的评价伊娃向来是不太相信的。
　　她从书里知道，阳光般金色的头发，海一样湛蓝的眼睛，樱桃般红润的嘴唇，窈窕的身姿，优雅的举止，这些都是判断一位女性是否有吸引力的标准。
　　伊娃看了看自己，白金色的长发，银灰色的眼睛仿佛阴霾下的湖水，淡粉色的嘴唇，久不经日晒的苍白肌肤。和书里说的不太一样，她对此感到不是那么满意。
　　可是汉尼拔为她弹奏了阿拉贝斯克，所以伊娃依旧愿意相信自己是好看的。
　　“伊娃…该走了。”凯瑟琳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伊娃打开了门，凯瑟琳娜瞬间躲开了她的眼神，背对着她道“走…走吧。”
　　伊娃在她身后偏过了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凯瑟琳娜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看见了大灰狼的小白兔。伊娃知道凯瑟琳娜害怕自己的视线，一开始凯瑟琳娜的恐惧只能让她感到难过，现在她却开始觉得看见凯瑟琳娜在她面瑟缩的样子能给她带来一丝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感觉。
　　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坐着车子来到汉尼拔的别墅，凯瑟琳娜全程没有和伊娃说一句话，让她下了车自己就开车走了。
　　伊娃刚刚在车里看见现在的时间是八点五十分，距离预约的时间还剩十分钟，所以伊娃打算在门外待一会儿。
　　汉尼拔家门口的草坪被修理得很整洁，令人不忍心踩上去。伊娃背着手，在中间的石路上缓缓踱步，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书上看见过的华尔兹舞步。
　　那时她捧着书，在书房照着书上的图无声地练习，前进、后退又转圈，并不清楚自己练得对不对，但是她依旧享受随着旋律舞动的感觉，就和享受弹钢琴一样。
　　前进、后退又转圈，伊娃背着手，在汉尼拔家门前的石板路上缓缓舞蹈，心里播放着昆斯特勒本316号，一共八分钟的舞曲，跳完她就可以敲门了。
　　伊娃丝毫没有意识到汉尼拔正倚靠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
　　直到她在下一个旋转后正好看见那熟悉的挺拔的西装身影。
　　“莱克特医生…”伊娃差点没有站稳，她被吓了一跳。
　　汉尼拔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缓缓鼓掌道“我不知道你还会跳舞。”
　　伊娃微红着脸撇过头“偷看女士跳舞不是一个绅士该有的行为。”
　　“除非是在自家的前院里。”汉尼拔微笑道“不过，我依旧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有些时候人会难以控制自己…进来吗？”
　　伊娃羞恼地垂着头进了屋子。
　　心理咨询室中，汉尼拔递给了伊娃一杯茶，依旧被汉尼拔抿过一口，伊娃默默接过，觉得这杯茶格外烫手。当她也喝了一口之后，耳朵已经染上了粉色。
　　为什么她今天感觉自己哪里都不对劲呢。
　　“我感觉很奇怪，医生。”伊娃紧紧握着茶杯。
　　汉尼拔坐在她的对面“具体是哪里令你感到奇怪呢？”
　　伊娃强迫自己把目光从汉尼拔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上挪开“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觉到焦躁，失控。”
　　汉尼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可以告诉我你企图控制的是怎样的冲动吗？”
　　伊娃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用指尖摩挲着她刚才嘴唇触碰过的地方。汉尼拔缓缓起身，走到了伊娃身后，一只手搭在沙发沿上，低声道“你不用考虑太多，伊娃，失控是很正常的事情。”
　　伊娃轻呼了一口气，嘴唇轻颤，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去，最终狠下心脱口而出“是…接近您的冲动。”
　　沉默使她焦躁，伊娃深呼吸了两下接着说“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病人会对医生有一定的移情作用，这种作用一般在治疗结束之后就会消失……或许我们应该暂时停止心理治疗，直到我恢复正常为止。”
　　汉尼拔在她身后缓缓开口“对医生移情的病人我见过不少，但是主动提出停止心理治疗的伊娃小姐是第一位。真是令人惊讶的自制力。”
　　伊娃直觉觉得汉尼拔的心情现在并不好，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汉尼拔淡笑道“移情作用是否会对治疗过程产生明显的影响，我建议还是交给心理医生的专业判断，随意中止治疗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任，我相信怀特女士也不会同意的。”
　　这和她在书里看到的处理方式不一样，伊娃质疑着“那莱克特医生的意思是我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必须单方面压抑自己的冲动，从而保证心理治疗完整有效？”
　　汉尼拔似乎轻笑了一下，微微俯下身道“怀特小姐怎么就知道，我在对你治疗的时候没有压抑自己的冲动呢？”
　　伊娃微微抬起了头，想要转过身去看汉尼拔的眼睛，想要知道他现在陈述的是谎言还是真相，可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冲动，莱克特医生。”伊娃并不想让自己在汉尼拔面前因为三言两语就显得惊慌失措，她努力冷静地说着“愤怒是一种冲动，爱慕也是一种冲动，伤害是一种冲动，保护也是一种冲动。”
　　汉尼拔直起身子“你在尝试钻进你心理医生的脑子里，伊娃，你很淘气。”
　　伊娃侧过头，想逃离这个令她感到失控的氛围“看到了吗，医生，移情作用会使我失去作为一个病人的自觉，即使如此你也确信我们的治疗无需暂停吗？”
　　汉尼拔微笑道“我确信我们需要暂时转变一下治疗的重心。”
　　汉尼拔回到了伊娃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对于怀特先生的印象吗，伊娃。”
　　伊娃垂眸道“…他在我五岁那年就出车祸去世了，凯瑟琳娜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来，我甚至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汉尼拔喝了一口咖啡“我很遗憾。那你认为怀特先生如果还在世应该是怎样的一位父亲呢？”
　　伊娃想到了书房里琳琅满目的书籍还有本该在客厅的三角钢琴“…我不认为自己把你当成了我父亲的角色，医生。”伊娃蹙眉，她根本无法想象汉尼拔当她父亲的样子，更无法想象汉尼拔和凯瑟琳娜在一起的样子。
　　汉尼拔缓缓道“人们在寻找另一半时往往会下意识地被与自己双亲有类似特质的人吸引，你不需要将我当成父亲，你只要认为我与你父亲相似就足以产生移情效应。”
　　伊娃为这个想法感到不适，她低声道“那么心理医生也应当很容易对患者产生特殊情感，人们总是会对向自己寻求帮助的人产生好感。”
　　“非常正确。”汉尼拔微笑道“但是心理医生需要时刻保持他们的专业度，当判断被情感左右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办法帮助到他们的患者了。”
　　伊娃对于汉尼拔云淡风轻的态度感到了一丝厌烦。
　　他都不会感到慌乱或恐惧的吗？
　　或许是因为她所见过的人皆是如此丑陋，而汉尼拔医生就好像戴着一个完美的壳子，她不否认她喜欢这个壳子，但她此时此刻不想看见壳子，她想敲碎它。
　　窥探他人的阴暗面一般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但是她却暂时无法施展这个能力。
　　这真是……令人厌烦
　　伊娃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把这种从没出现过的想法归因为移情效应的副作用。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伊娃喝了一口茶，学着汉尼拔的样子缓慢而平静地说“您说的有道理，或许只是因为我与异性接触的经验太少了而已，这甚至称不上算是移情效应，的确没有必要暂停我们的治疗。”
　　汉尼拔看起来依旧十分温和“很高兴你选择了对你自己最负责任的做法，明智的判断。”
　　伊娃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我有些累了，医生，可以借您的钢琴一用吗？”
　　汉尼拔微笑道“当然。”
　　伊娃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右手从高音处翻飞着滑到了低音，留下了一串破碎又紧凑的音符，仿若狂风过境，风卷残云。
　　伊娃这次弹奏的是肖邦的冬风，这首曲子她从前并不喜欢，她认为虽然画面感十足又充满力量，但是未免太过暴戾，优雅不足。可是今天她觉得只有这首曲子可以发泄她心中的不快。
　　这首曲子非常难，她弹错了几个音，但是她根本不在意，她现在甚至不在意汉尼拔是否会像昨天一样为她鼓掌，弹奏这首曲子一方面是使她自己放松，另一方面也包含着她想要狠狠碾碎某些东西的破坏欲。
　　她说不清到底是想要破坏什么，但是她明确知道只有破坏可以彻底安抚她。
　　汉尼拔静静地望着伊娃弹着钢琴的背影，直到最后一阵“冬风”从她的指尖呼啸而过。
　　伊娃弹完之后感觉指尖发烫，关节发酸，额头渗出了些微的汗珠，她感到有些热。
　　“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平静。”汉尼拔的声音在伊娃背后悠悠响起。
　　伊娃刚刚得到舒缓的心情又一次焦躁了起来，她背对着汉尼拔坐在钢琴前，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汉尼拔似乎笑了一下，他缓步走到伊娃身侧“我能在这里坐下吗？”
　　伊娃不明白汉尼拔要做什么，但是她还是朝右边挪了一些。
　　汉尼拔坐在伊娃身侧，宽大的手掌覆在钢琴上，不急不慢地弹奏了起来。
　　是D大调卡农的低声部，他只在钢琴的左半部分弹奏，重复着舒缓而温和地旋律，仿佛在等待伊娃。
　　伊娃愣了一会儿，伸出手，试探性地按了一下琴键，汉尼拔非常自然地变换了和弦。
　　伊娃立刻明白了过来，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开始弹奏高声部。
　　卡农，原意为“规则”，同一旋律以同度或五度等不同高度在各声部先后出现，造成此起彼落连续不断的模仿，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自终追随着另一个声部，直到最后，他们会融合在一起，永不分离。一如恋人之间的缠绵悱恻。
　　汉尼拔与伊娃的手随着旋律短暂地相触又分离，然后由分离再次慢慢靠近，每一次的触碰都令人脸红心跳，他们共同弹奏出温情婉转的卡农乐章。
　　弹完整曲之后，伊娃立刻红着耳朵从座位上起身，攥着自己的裙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汉尼拔缓缓系上西装外套的扣子，微笑道“音乐的确能使人平静，对吗？”
　　伊娃现在的确是不愤怒了，但也称不上多么平静，可是她只能点头小声道“嗯…”
　　“去吃午饭吗，今天我准备了小牛蹄。”汉尼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