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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叙言为牢 ...

  •   窗外的雨声穿过玻璃,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周叙言独自坐在工作室里,刚结束的视频会议让他有些疲惫。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书桌角落那本《小王子》上。
      书脊的破损处露出岁月的痕迹,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扉页上那行字:
      “给我的小王子。——姐姐,2007年夏。”
      十七年过去了。窗外传来邻家电视的嘈杂,孩童追逐的笑声,但这些都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墙。
      他最终没有翻开那本书,只是静静坐着,任由回忆在昏暗中无声发酵。他将书轻轻放回原处,动作很稳,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咨询室的窗帘半开着,午后的阳光被过滤成柔和的浅金色,安静地铺在浅灰色的地毯上。
      周叙言坐在那张宽大舒适的沙发上,他微微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因不自觉的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
      “所以,”李砚清放下笔记,声音温和,“你还是认为,当初那个选择,是你的错。”
      周叙言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立刻回答。下颌线有一瞬间的绷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弛下来。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波澜:
      “在当时的情境下,先救助离岸更近、体力耗竭更严重的谢絮,是符合救援原则的理性判断。”
      他陈述得像在做一个项目汇报,逻辑清晰。
      李砚清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睿智而包容:“叙言,我们认识三年了。你很清楚,我这里不需要跟我说什么理性的分析理性判断。我想问你,夜深人静你一个人的时候,你还需要这些理性判断吗?理性能说服你为什么被留在水里,最终受到重创的,是沈清淮吗?”
      周叙言交握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突出。他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巧妙地掩去了眸子里可能泄露的情绪。咨询室里陷入一片沉默,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细微声响。
      过了许久,久到那抹阳光在地毯上挪动了一小段距离,他才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我......推开了她。”
      不是“救了谢絮”,而是“推开了她”。
      这四个字,像耗尽了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将那个瞬间,简化成了对自己最残忍的定罪。
      李砚清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了然的心疼:“这不是事实,你知道的。你救了一个人,并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去救第二个。这只是一场意外。”
      周叙言一直克制的平静,在这一刻被骤然打破。
      他猛地抬起眼,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那双总是深寂的眸子里,倏地燃起一簇冰冷的、近乎愤怒的火光。
      “意外?”
      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
      周叙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冷静下来,直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靠在沙发背上,第一次在这个空间里显露出一点疲惫的姿态。
      “李医生,”他轻声问,像在问医生,也像在问自己,“如果‘正确’的代价是失去最重要的人,那‘正确’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错误?”
      阳光安静地笼罩着他,他坐在光里,却像独自困在一座无形的牢笼之中,牢门的钥匙,早已在五年前那个混乱的河边,被他亲手丢弃。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因为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周叙言走出了心理咨询室,背影在秋日的风中显得是那么的孤单。

      周叙言推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在空旷的仿清水混凝土地面上投下他孤寂的影子。
      他没有开大灯,径直走向客厅角落的酒柜。手指掠过几瓶昂贵的威士忌,最终却只取了一瓶矿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头那股从咨询室带出来的、挥之不去的燥意。
      他松开领口,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习惯性地落在对面书架的顶层。那里,混在一排建筑理论专著之中,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深灰色文件夹。
      他看了它很久,下颌无意识地收紧。最终,他还是站起身,将它取了下来。
      动作有些急,带落了旁边一本厚重的《建筑空间的诗意》。书砰然落地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却恍若未闻。
      他坐回沙发,指尖在文件夹光滑的封面上摩挲了片刻,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它打开。
      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A4纸,最上面一张是校园论坛的截图。
      那是高一军训时的表白墙页面。发帖人拍了沈清淮唱歌的侧影,配文只有简单一句:“十三班这个女生唱歌真好听。”
      但在那张照片的远景里,在不经意的角落,周叙言自己的身影也被拍了进去。他独自站在人群外围,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正落在沈清淮身上。
      下面的评论里,有一条被他自己用红笔轻轻圈了出来:
      “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周叙言吗?他和唱歌的女生莫名很般配诶。”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条评论时的心情。那时他刚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刷手机,突然就在表白墙上看到了自己和她的同框。热水带来的暖意瞬间从指尖褪去,心跳快得不像话。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长按了图片,点击保存。做完这个动作后,他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保存这张照片。
      直到后来,分班之后每次路过七班教室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每次听到有人提起她的名字都会格外留意,他才慢慢明白——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在连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此刻,八年后的周叙言轻轻抚过那张打印纸,指尖在评论处停留。那些青涩的悸动早已被岁月的尘埃覆盖,只剩下沉甸甸的遗憾,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周叙言站在二十八层的阳台边,指间的烟燃了半截,灰白的烟灰将落未落。
      另一只手里,那枚素圈戒指被握得太紧,边缘深深陷进掌心。八年来,这枚戒指在他掌中反复摩挲,内圈刻的【Q&X】已有些模糊,像被时光冲淡的旧梦。
      他记得那个午后。她推开画着草图的便签纸时,指尖微微发抖。他接过笔修改设计时,呼吸是屏住的。那些心照不宣的沉默,比任何告白都动人。
      后来她真的把草图变成了戒指。
      “先放在你这里保管。”她说这话时不敢看他,耳尖通红。
      他本该在送她回家的那个傍晚,在巷口的梧桐树下为她戴上的。可那枚女戒至今仍锁在抽屉深处,和他未说出口的“好”一起,永远停在了八年前的夏天。
      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断裂,坠落,消失在夜色里。
      他松开掌心,戒指上还残留着体温。当初画下草图时,她是不是也这样紧紧握着笔,仿佛握着一整个不敢宣之于口的未来?
      如今未来来了。
      周叙言是被手机震动惊醒的。
      窗外天才蒙蒙亮,房间里还残留着昨夜的烟味。他看来电显示——谢絮。这个名字让他瞬间清醒,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八年来,谢絮几乎从不主动联系他,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着对方,因为每一次联系,都会撕开那道共同的伤疤。
      他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谢絮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急促和不安:“周叙言,清淮她……昨天来找过我了。”
      周叙言握着手机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滞住了。
      谢絮继续说着,语速很快,像是在逃避什么:“她问起了当年的事,问起了你。她说她找到了一些旧东西……一个U盘,还有一些……写着你们名字的纸。她看起来……很困惑,也很难过。”
      周叙言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知道了。”他听到自己用极其克制的声音回答,仿佛这样就能稳住内心翻涌的海啸。
      “周叙言,”谢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积压了八年的愧疚与恐惧,“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如果她真的想起来了,如果她知道……”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周叙言懂。如果沈清淮知道,她拼死相救的好友,曾在水中无意识地给予她致命一击——这个真相会毁掉现在看似平静的一切。
      “什么都不要说。”周叙言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保护好她,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挂断电话后,周叙言在晨曦微光中坐了许久。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一片死寂。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那里刻着深深的疲惫。
      八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筑起了足够坚固的堤坝,足以将往事永远封存。可现在,他清晰地听到了冰面碎裂的声音。
      周叙言挂断电话,在满室死寂中坐了十分钟。然后他站起身,走进浴室,用冷水用力泼了把脸。镜中的男人眼底有血丝,但表情已经恢复成一贯的冷静。
      九点整,他准时坐在电脑前,登录线上会议。
      屏幕上陆续出现国内外合作方的面孔。他主持会议,讲解新作《渡》的设计理念,声线平稳,逻辑清晰,回答问题时精准而克制,依旧是那个才华横溢、令人信赖的周叙言。
      没有人知道,在摄像头照不到的桌面以下,他的左手一直紧紧攥着那枚戒指,戒圈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
      也没有人知道,当他阐述着作品核心——“水流的无常与桥梁的坚守”时,他的脑海里正反复回响着谢絮那句“她找到了一些旧东西……她很难过”。
      他甚至能在讲解的间隙,分神地想:那个U盘里到底有什么?她看到时,是什么表情?
      会议在专业的氛围中结束。他关闭摄像头和麦克风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刚刚那一个小时的“正常”,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
      阳光此刻已完全照亮房间,落在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上。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无法再回避了。那个他用了八年时间试图“渡”过的过去,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向他反扑而来。
      他合上电脑,走到窗边。城市正从沉睡中苏醒,天际泛着鱼肚白,楼宇的轮廓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清晰而冷硬。
      他知道,防御和监控只是暂时的。他真正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处理他与沈清淮的关系。而答案,或许就藏在李砚清医生多年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里:
      “你把自己当成了她命运的‘看守’。但也许,她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能守护他的人,而是一个……能与她一起渡过那条河的人。”
      周叙言点开那个尘封的云端相册,照片如潮水般涌来——姐姐十六岁时抱着吉他坐在窗台的侧影;最后一次过年时眼底藏着阴霾的微笑;还有高中时的沈清淮在他跑完3000米时递来矿泉水,或许是朋友偷拍的,照片里的少女脸看不清晰。
      他的指尖悬在鼠标上,轻轻划过这些画面。
      最终,他新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取名为“M”。
      他将所有关于姐姐周暮的照片拖了进去,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易碎的珍宝。然后,他选中了所有与沈清淮有关的照片,却在按下删除键的前一秒停住了。
      光标在那个红色的“删除”选项上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取消了操作。转而新建了第二个文件夹,命名为“Q”——清淮名字的缩写。
      他将所有关于她的照片都移了进去,和装着姐姐回忆的“M”文件夹并排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退出账户,合上电脑,走到窗前。夜色深沉,他的影子倒映在玻璃上,与远处的灯火重叠。
      他什么也没有删除,只是把最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两个女人他——一个永眠于过去,一个遗失在现在,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藏在了只有他自己能找到的地方。
      他点燃一支烟,烟雾在黑暗中缓缓升腾,模糊了窗前自己的倒影。那些青灰色的轨迹在空气里缠绕又散去,像两个永远无法触及的身影,温暖过他的生命,最终却只留下这满室寥落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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