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速的云层》屿江影

2、沉默的驾驶舱

　　机组准备室里弥漫着咖啡和打印机油墨混合的气味。夏颖机械地翻看着今天的飞行资料——CZ3817，A市江北飞往B市常蜀，航程约三小时十五分钟。乘客名单、特殊餐食要求、VIP旅客信息...她的眼睛扫过一行行文字，大脑却在别处运转。

　　她想起四年前的那个下午。穆奕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他通过了空军特种航空部队的选拔。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的眼睛亮得像装满了整个夏天的星星，“我能飞最先进的战机，能执行最重要的任务！”

　　“也意味着你可能再也回不来。”夏颖当时说，声音比她预期的更冷。

　　穆奕的笑容僵了一下。“我会小心的，我答应你。”

　　“有些事不是小心就能避免的。”她记得自己转身望向窗外，看着操场上正在进行体能训练的新生，“穆奕，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每天提心吊胆，做不到每次你起飞我都得做好这是最后一次见你的准备。”

　　“所以？”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所以要么你放弃这个机会，要么我们结束。”

　　漫长的沉默。夏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见窗外远远传来的口号声，听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声音。

　　“这是我的梦想。”穆奕最终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也是我的噩梦。”她回答。

　　分手后，她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换了手机号码，甚至从共同的朋友圈里彻底消失。她报考了航空公司，从空乘学员做起，刻意选择了一条与穆奕完全不同的天空之路——民航空乘的航线是固定的，时刻表是精确的，风险是可控的。在这里，每一次起飞都意味着必然会有的降落。

　　然后她遇见了李霄。他让她相信，爱情也可以是在同一片天空下，望向同一个方向。

　　“那人是谁？”

　　李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回忆。他倚在门框上，白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解开了——那是他感到烦躁或压力时的习惯动作。

　　夏颖没有回头，继续整理着手中的资料夹。“不知道，一个疯子吧。”

　　“你骗三岁小孩呢？”李霄走进房间，顺手关上了门。关门声不重，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叫你名字，他认识你。他到底是谁？”

　　夏颖缓缓转过身。李霄的眼中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不是那种爆烈的、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而是更深沉、更缓慢累积的雷暴云。她忽然意识到，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她就刻意抹去了穆奕的存在。不是故意的欺骗，只是...那段过去太过沉重，她不知道如何将它放进现在这段轻盈的关系里。

　　“他是...”她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刺耳的广播声炸裂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紧急通知！由于江南地区天气迅速变化，今天这班CZ3817必须在一小时内起飞！所有机组人员立即到一号简报室集合！重复一遍，航班必须按时起飞，否则相关责任人将面临严肃处理！”

　　广播里的声音是运行总监老陈，一个平时温文尔雅，一旦涉及航班正点率就会变得铁面无私的中年男人。夏颖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现在焦急的样子——眼镜滑到鼻尖，手里攥着对讲机，额头上冒着细汗。

　　广播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某种不容置疑的命运判决书。

　　夏颖和李霄对视一眼。在那一瞬间，机长和乘务长的职业本能压倒了一切个人情绪。李霄深吸一口气，将领带重新系正，那颗解开的纽扣也回到了原位。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从质问的男友变回了沉稳的机长。

　　“简报室见。”他的声音恢复了专业性的冷静。

　　夏颖点头，拿起飞行箱转身离开。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她听见李霄轻声说：

　　“落地后，我们需要谈谈。”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