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速的云层》屿江影

3、万米高空上的对峙

　　CZ3817在预定时间准时滑向跑道。夏颖站在客舱前部，透过舷窗看着地面缓缓后退。晨雾已经完全散去，阳光普照下的机场像一座精密运转的微型城市——地勤人员像蚂蚁般忙碌，行李车穿梭不停，远处跑道上另一架飞机正加速起飞，在蓝天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女士们先生们，早上好。欢迎乘坐中国南方航空CZ3817次航班，由A市江北飞往B市常蜀...”夏颖按下广播键，用她训练有素的、平稳悦耳的声音开始机上广播。

　　她能感觉到飞机在加速，能听到引擎的轰鸣逐渐增强。然后是一种熟悉的失重感——飞机抬起前轮，离开地面，冲向天空。她喜欢这个时刻，喜欢这种挣脱重力束缚的感觉。在空中的这三个小时里，地面上的一切烦恼似乎都被暂时搁置了。

　　起飞过程完美无瑕。李霄的操作一如既往的平稳流畅，飞机轻巧地穿过低层云，进入巡航高度。阳光突然涌入客舱，刺眼而明亮，乘客们纷纷拉下遮光板。只有夏颖还站在那里，让光线铺满她的制服，温暖她的脸颊。

　　“乘务长？”新来的空乘林雅轻声唤她，“需要开始饮料服务了吗？”

　　夏颖回过神，看了眼手表。“再等十分钟，等安全带指示灯熄灭。”

　　她开始例行检查客舱，走过一排排座位，检查行李架是否关好，查看是否有需要特殊照顾的乘客。这些动作她做了上千次，早已成为肌肉记忆。但今天，每一次微笑，每一次点头，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她能执行所有程序，但意识的一部分却飘在别处。

　　当她走到头等舱最后一排时，呼吸突然停滞了。

　　穆奕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那身白色军装换成了深蓝色的便服。他侧着头望向窗外，视线追随着机翼下无尽翻涌的云海。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他缓缓转过头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有那么几秒钟，谁都没有说话。夏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能感觉到血液冲上脸颊的温热。客舱里的其他声音——引擎的嗡鸣，乘客的低语，婴儿偶尔的啼哭——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这么巧。”穆奕先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夏颖的职业微笑僵在脸上。她的大脑迅速运转——乘客名单她明明仔细检查过，没有“穆奕”这个名字。除非...

　　“临时任务。”穆奕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他的右手下意识地碰了碰放在腿上的公文包，“国防部的外交信使，最后一刻才确认登机。”

　　“您的座位应该在...”

　　“我升舱了。”他举起手中的登机牌，上面确实印着头等舱的座位号，“用里程。只是想坐得舒服点。”

　　这是谎言，夏颖知道。穆奕从来不会为了“舒服”花额外的钱。军校时期，他可以为了省下五块钱的公交车费步行四公里；工作后，即使津贴不低，他也总是把大部分钱寄回家里。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别的目的。

　　“请您系好安全带，指示灯还未熄灭。”夏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乘务长标准而疏离的音调，专业，礼貌，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穆奕依言扣上安全带，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那种专注的、毫不掩饰的凝视，让夏颖想起多年前在军校图书馆，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复习，直到她被看得不好意思，用书轻轻打他的头。

　　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他说：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夏颖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她能感觉到整个头等舱乘客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人类对戏剧性场面的好奇心是根深蒂固的。

　　“你当时说，你不能接受我选择的生活。”穆奕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客舱里清晰得可怕，“那你为什么选择了他？他的生活和我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夏颖四年来小心翼翼维护的平静表象。她感觉到某种东西在胸腔里翻涌，是愤怒，是委屈，还是深埋已久的悲伤？她分不清。

　　“这不关你的事。”她最终说，没有回头。

　　“对我很重要。”穆奕坚持，“我需要知道，是我这个人不值得，还是仅仅因为我选择的职业？”

　　夏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转过身，面对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在3万英尺的高空讨论这个问题，你觉得合适吗？我的职责是确保这架飞机上所有人的安全，包括你。私人问题请留到地面解决。”

　　她说完，不等穆奕回答，就快步走向后舱。每一步都踏得坚定，像是要踩碎什么无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