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速的云层》屿江影

4、驾驶舱里的阴影

　　驾驶舱是一个与客舱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安静，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微弱电子音，和无线电里不时传来的管制员指令。李霄坐在左侧的机长座上，面前是密密麻麻的仪表和屏幕，显示着飞机的每一个状态参数——高度、速度、航向、油量、引擎状态...

　　一切正常。天气晴朗，航路畅通，自动驾驶仪平稳地控制着飞机沿着预定航线飞行。副驾驶王睿正在和B市区域管制确认下一个航路点，声音平稳专业。

　　但李霄的思绪却不在驾驶舱里。

　　他的脑海中不断重播着清晨那一幕——夏颖松开他的手转身就跑，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紧追不舍，夏颖转身时脸上那种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表情，还有她回来时手指冰凉的触感。

　　“机长，你要的咖啡。”王睿递过来一个纸杯，打断了李霄的思绪。

　　李霄接过咖啡，温度透过纸壁传到掌心。他忽然想起和夏颖的第一次真正约会。那是在他们共同执飞的一个航班落地后，他鼓起勇气邀请她去机场附近的一家小面馆。那天下着小雨，面馆里热气腾腾，夏颖的头发被雨打湿了，贴在额头上。

　　“你为什么选择当空乘？”他当时问。

　　夏颖用筷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沉默了很久才说：“因为我喜欢天空，但又不喜欢离它太远。当空乘，我可以每天都在天上，但我的脚始终能落回地面。”

　　“很诗意的回答。”李霄笑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夏颖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我想证明，有些离别是可以预见的，有些重逢是必然发生的。每次航班都有明确的起飞时间和落地时间，你知道你一定会到达某个地方，也一定会回到某个地方。”

　　那时李霄不明白这段话里隐藏的深意。现在，看到那个穿军装的男人，他突然懂了——夏颖选□□航，选择这种规律、可控、可预测的生活，也许正是因为她曾经经历过某种不可预测、不可控制的失去或恐惧。

　　“机长？”王睿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切正常，预计两小时四十五分钟后抵达B市。燃油充足，天气状况良好。”

　　李霄点头，目光落在驾驶舱门旁的监控屏幕上。屏幕分割成几个画面，显示着客舱不同区域的情况。他看到夏颖正站在经济舱的服务台旁，和那个新来的空乘林雅说着什么。她的背挺得笔直，嘴角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但李霄能从她微微紧绷的肩膀看出她的紧张。

　　那个男人呢？李霄调了调监控画面，找到了头等舱的摄像头。穆奕仍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但目光不时飘向窗外，或者客舱前方。他在等待什么？观察什么？还是仅仅在...怀念什么？

　　无线电里传来B市管制的指令：“南方3817，联系B市进近125.3，再见。”

　　“联系进近125.3，南方3817，再见。”王睿熟练地应答。

　　李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飞行上。无论地面上发生了什么，只要他坐在这个座位上，他的首要也是唯一的职责就是确保这架飞机和机上所有人的安全。这是他在航校学到的第一课，也是他职业生涯中从未违背过的铁律。

　　他按下机内广播键，清了清嗓子：“各位旅客，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李霄。目前飞机飞行平稳，高度三万一千英尺，地速850公里每小时。我们预计将按计划时间抵达B市常蜀机场。B市地面温度15摄氏度，天气晴朗。请您在座位上放松休息，乘务员将很快开始餐饮服务。感谢您选乘南方航空。”

　　广播结束后，李霄关闭麦克风，对王睿说：“你来监控，我去一下洗手间。”

　　“明白，机长。”

　　李霄解开安全带，拉开驾驶舱门。客舱里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引擎的低频轰鸣，空调系统持续的白噪音，乘客的低声交谈。他走向前舱洗手间时，不可避免地经过了头等舱。

　　穆奕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是一个短暂但充满张力的对视。李霄看到穆奕眼中闪过一种复杂的情绪——是审视，是评估，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嫉妒？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像是两个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人，在无声地确认彼此的边界。

　　李霄微微点头，一个机长对乘客的礼貌性致意。穆奕也点了点头，动作很小，但足够清晰。

　　没有言语，但两个男人之间已经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流。李霄能感觉到，这个人不仅仅是夏颖的过去那么简单。他身上的某种特质——那种军人的沉稳，那种经历过危险任务的从容，那种知道自己随时可能面临生死考验的淡定——都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洗手间里，李霄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眼眶下有淡淡的阴影，是长期不规律作息留下的印记。他想起夏颖曾经抚摸着他的脸说：“你得多休息，我不想我的机长带着黑眼圈开飞机。”

　　当时他笑着说：“那你多飞我的航班，监督我休息。”

　　现在想来，那段对话里藏着多么平凡的幸福。而今天早上，那种幸福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有冷风从裂缝里灌进来。

　　李霄擦干脸，调整了一下领带，重新回到驾驶舱。王睿递过来一份刚刚收到的气象更新：“B市机场可能有小范围阵雨，但能见度和云底高度都在标准以上，不影响降落。”

　　“好的，继续监控。”李霄重新系好安全带，目光再次落在监控屏幕上。

　　夏颖正在为一个带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冲调奶粉，动作娴熟而温柔。她低着头，侧脸在客舱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李霄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疼——这个女人，她到底背负着什么过去？而自己，真的准备好接受她的全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