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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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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4月,春学期
物理竞赛集训
三月的第三个周二,物理竞赛班名单贴在公告栏。方见微的名字在第一个,姜之墨在第七个。
放学后两人去实验室,她趴在实验台上,下巴抵着物理竞赛题集:“我完了……复赛题我看都看不懂。”
方见微正在调试一套电磁学实验装置,头也不抬:“哪题?”
“这个。”她把题集推过来,“平行板电容器充放电,中间还插了介质板,问位移电流和传导电流的相位关系……这什么啊?”
方见微扫了一眼题目,从抽屉里翻出电路板和示波器:“做实验。”
“实验?”
“理论推导需要微积分,你还没学。但现象可以直观看到。”他连接电路,“我们实际测一下相位差。”
那天的实验做到晚上七点。实验室没开大灯,只有实验台上的台灯和示波器的荧光屏亮着。两人头挨着头看屏幕上的波形——正弦波和方波,一个连续一个断续,相位差清晰可见。
“看,”方见微指着交叉点,“位移电流最大时,传导电流为零。相位差90度。”
姜之墨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她说:“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正常。”他保存波形图,“第一次接触都这样。多做几次题就熟练了。”
“你第一次做这种题是什么时候?”
“初二。”他说,“当时也不懂。做了三十道类似题后才明白。”
“三十道……”她叹气,“我还有二十九道要补。”
“我整理了题库。”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按知识点分类。你要的话可以复印。”
姜之墨接过文件夹。里面是手写的题目和解析,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每道题旁边还有批注:易错点、关键步骤、延伸思考。
“你……什么时候整理的?”她翻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
“寒假。”他说,“每天做完竞赛题,顺便整理。”
“顺便……”她小声说,“这得花多少时间啊。”
他没回答,只是把示波器探头收好:“明天开始,每天午休做三道。我帮你讲。”
“真的?”她眼睛亮起来。
“嗯。”他点头,“但条件是:不能中途放弃。”
“不会!”她立刻说,“我保证!”
从那天起,午休的实验室多了一项固定内容:竞赛题辅导。
12:30-13:00,两人坐在实验台两侧,姜之墨做题,方见微批改讲解。她错得多,但他讲得耐心——用实验类比,用图像解释,用最直白的语言拆解复杂概念。
“这题我又错了……”第三天,她沮丧地把笔一扔,“静电平衡我永远搞不清电荷分布。”
方见微放下手里的电路板:“去操场。”
“啊?”
“做实验。”
他找来两个气球,一些碎纸屑。在操场上摩擦气球,让它们带电,演示电荷分布。
“看,”他把一个气球靠近她的头发,发丝竖起来,“这就是静电力。现在想象导体内部……”
春日的阳光很好,操场上有学生在打球,喊叫声远远传来。他们坐在看台角落,用最简单的器材做最基础的实验。
“我好像懂了……”她看着竖起的发丝,“是因为电场线不能进入导体内部,所以电荷要重新分布到表面?”
“对。”他放下气球,“回去再做题。”
那天的题她做对了。批改时,方见微在题号旁画了一个小小的气球。
生物课的意外合作
四月的生物课讲遗传学。老师布置小组作业:分析家族遗传特征。
分组时,姜之墨和方见微自然成了一组——没有人提出异议,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家没什么遗传特征啊。”姜之墨翻着笔记本,“我爸妈都是单眼皮,我是双眼皮,隔代遗传?我奶奶是双眼皮。”
“需要数据。”方见微说,“绘制系谱图,统计性状分布。”
周末,他们去了市图书馆。在自然科学区找了张大桌子,摊开资料。
姜之墨带来了家族相册——厚厚的三大本。翻到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她指着说:“看,真是双眼皮。但我爸隔代遗传成单眼皮,到我又变回双眼皮。”
方见微在系谱图上标注符号。他的绘图精确得像工程图,每个符号等距,连线笔直。
“你家人呢?”她问,“有什么遗传特征?”
方见微笔尖顿了一下:“我没有相册。”
“哦……”她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赶紧转移话题,“那、那我们分析我家的就好。”
“可以分析其他性状。”他说,“比如卷舌、耳垂、拇指弯曲角度。”
他伸出拇指,向后弯曲:“我是这个类型。显性遗传。”
姜之墨也试了试,只能微微弯曲:“我是隐性。”
“所以我们的后代……”他说到一半停住了。
空气突然安静。
姜之墨的脸迅速红透,从脸颊蔓延到耳尖。她低头假装翻相册,但手指在轻微发抖。
方见微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移开视线,继续画系谱图,但铅笔线画歪了——第一次。
“我、我是说……”他试图补救,“从遗传学角度……”
“我知道。”她小声说,“纯理论讨论。”
“对。”他点头,“纯理论。”
但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翻书声、铅笔划过纸张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交作业前一天晚上,姜之墨收到方见微的短信——这是寒假后他们交换号码以来的第一次非必要联系:
“系谱图已完成。需要补充孟德尔比率计算。明天午休实验室见。”
很官方的内容。但她看了很久,然后回复:
“好。我带奶奶的医疗记录,可能有帮助。”
第二天午休,实验室。系谱图铺满整张实验台。
“我查了资料,”方见微指着图上一处,“你母亲的舅舅有红绿色盲,这是X连锁隐性遗传。如果你是携带者,我们的后代……”
他又停住了。
这次姜之墨接了下去:“如果是男孩,有50%概率患病;如果是女孩,有50%概率是携带者,但不会患病。”
她说得很平静,像在背诵课本知识。
“嗯。”方见微点头,“理论上。”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
“作业就交这些吧。”姜之墨开始收拾图纸,“再分析下去……就太远了。”
“好。”他说。
作业得了A+。老师在评语里写:“数据分析严谨,系谱图绘制专业,遗传推断合理。”
姜之墨把评语纸小心收好。方见微则把系谱图原稿折叠整齐,夹进了那本《实验年鉴》。
晚自习的默契
四月中旬,学校开放晚自习教室。方见微习惯坐靠窗最后一排——安静,不受打扰。
第三天晚上,他旁边座位有人坐下。抬头,是姜之墨。
“这里有人吗?”她小声问。
“没有。”他说。
她放下书包,拿出物理作业。两人各自学习,互不打扰。
但一小时后,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递过来一张纸条:
“这道电磁学大题,我算的答案和参考答案差一个系数。能帮我看一下吗?”
方见微接过题目。扫了一遍她的解题过程,在第三步画了个圈,写:
“这里漏了匝数N。感应电动势公式:ε=-N dΦ/dt。”
她看完,恍然大悟,拍了一下额头:“我傻了……”
他继续写自己的竞赛题。过了半小时,她又递来一张纸条:
“喝水吗?我去接。”
他摇头,但把她的杯子也递了过去。
她回来时,轻轻放下两个杯子。他的那杯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从那以后,晚自习他们固定坐在一起。不总是说话,但有一种安静的默契:
她遇到难题时,会把题目推到他面前
他需要参考资料时,她会从书包里找出对应的书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他会等她收拾好书包,一起走到校门口
下雨的晚上,他带两把伞
四月的一个雨夜,他们走到校门口时,雨突然变大。姜之墨的伞被风吹得翻过去,她惊呼一声,半个身子湿了。
方见微很自然地把她拉到自己的伞下。黑色的大伞足够遮住两人,但距离必须很近。
“谢谢……”她小声说,头发在滴水。
“嗯。”他应了一声,把伞往她那边倾斜。
雨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路灯在水洼里投下晃动的光晕。走到她家小区门口时,她的左肩湿了,但他的右肩全湿透。
“你湿透了……”她看着他湿透的校服外套。
“没事。”他说,“你快进去。”
“等等。”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擦擦。”
他接过。纸巾带着她书包里淡淡的橘子香味。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他点头。
她跑进小区,在楼道口回头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雨里。
那晚他感冒了。低烧37.8℃,但第二天还是准时到校。
午休时,姜之墨发现他在咳嗽,眉头皱起来:“你感冒了?”
“小感冒。”他说。
“是不是昨晚淋雨……”她声音里带着自责。
“不是。”他打断,“前天晚上就有点症状。”
这是谎话。但他不想她内疚。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姜茶,我早上煮的。本来想自己喝……给你。”
保温杯是淡蓝色的,上面贴着猎户座贴纸——和他耳机上的一样。
他接过。打开,热气带着姜的辛辣和红糖的甜香涌出来。
“谢谢。”他说,喝了一口。很烫,但暖意从喉咙蔓延到全身。
“下次……”她咬了咬嘴唇,“下次下雨,你别送我到家了。我自己可以。”
“不行。”他说得很干脆。
“为什么?”
“不安全。”他说,“晚上,下雨,你一个人。”
“可是你会感冒……”
“我体质好。”他说,“而且,值得。”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但她听见了。
她低下头,耳尖泛红,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保温杯的带子。
“那……”她声音很小,“以后下雨,我们都带伞。但……可以一起走。”
“好。”他说。
那天下午的物理竞赛题,姜之墨破天荒地全做对了。批改时,方见微在满分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伞。
实验室的春夜
四月底的一个周六,他们留在实验室做一个复杂的电路实验——研究LC振荡电路的阻尼特性。
实验繁琐,需要反复调整电感、电容值,记录振荡波形衰减情况。做到晚上八点,才完成一半数据。
“还要继续吗?”姜之墨看着窗外完全黑透的天色。
“还剩三组参数。”方见微检查数据记录表,“如果现在停,周一要重新预热仪器。”
“那就继续。”她揉揉眼睛,“我去泡面。”
实验室有电热水壶——她偷偷带的,违反规定,但叔叔睁只眼闭只眼。她泡了两碗面,红烧牛肉味,热气在灯光下袅袅上升。
两人坐在实验台边吃面。实验室很安静,只有示波器发出的微弱蜂鸣声,和吃面时的细微声响。
“方见微,”她忽然说,“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停下筷子:“物理研究。”
“具体呢?”
“凝聚态物理。研究新型材料。”他说,“你呢?”
“气象学。”她不假思索,“研究极端天气,台风路径预测,或者……气候变化。”
“为什么?”
“因为奶奶。”她轻声说,“她肺癌去世,医生说可能和空气污染有关。我想……如果能更好地理解大气系统,也许能改变什么。”
她顿了顿,低头看着碗里的面:“听起来很幼稚吧?”
“不幼稚。”他说,“很合理。”
她抬头看他。
“科学的意义在于解决问题。”他继续说,“你想解决的问题很重要。”
她笑了,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那你呢?你为什么想研究材料?”
方见微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父亲是土木工程师。我七岁那年,他参与的一座桥塌了,不是因为设计问题,是因为材料疲劳。他后来转行了,但经常看着那座桥的照片发呆。”
他很少说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姜之墨安静地听着。
“我在想,”他说,“如果有更好的材料,更精准的疲劳预测……也许有些事可以避免。”
实验室又安静下来。窗外的春夜温暖湿润,远处隐约传来蛙鸣。
“所以我们都想用物理……改变什么。”她轻声说。
“嗯。”他点头。
吃完面,继续实验。最后一组数据录完时,已经晚上十点。
收拾器材时,姜之墨忽然说:“方见微,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如果我们以后……真的能一起做研究?”她说得很轻,像在试探,“你研究材料,我研究气象,也许有交叉领域……比如极端环境下材料的性能?”
方见微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看着她,看着她被灯光照亮的侧脸,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期待。
然后他说:“有。”
“真的?”
“嗯。”他点头,“寒假时查过资料。极地气象观测站的材料老化问题,深海探测器的耐压材料,太空望远镜镜片的热变形……都是交叉领域。”
她眼睛睁大了:“你查过?”
“查过。”他说,“在考虑大学专业时。”
“你……”她声音有些颤抖,“你考虑过……和我一起?”
“考虑过可能性。”他说得很客观,“基于我们的兴趣和能力匹配度,合作研究的成功概率较高。”
他说得像在做可行性分析。但姜之墨听懂了——他在用他的方式说:我想过和你的未来。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数据记录表,纸张边缘起了皱。
过了很久,她才说:“那……我们一起努力。”
“好。”他说,“一起努力。”
锁门离开时,已经十点半。校园里空无一人,路灯在春夜里晕开温暖的光圈。
走到校门口,她忽然说:“方见微。”
“嗯?”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想过……和我一起的未来。”
她说得很直接。方见微愣住了。
然后他说:“不用谢。”
“要谢的。”她坚持,“因为……我也想过。”
说完,她快步跑开了,像怕听到回应。
方见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春夜的风温暖柔软,带着花香。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那里不知何时,扬起了一个弧度。
很轻微,但确实在笑。
第四次。
他默数。
然后轻声说:“晚安,姜之墨。”
“晚安,未来。”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春夜里,指向所有还未到来、但终将抵达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