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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秋日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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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开学,高二分班。
名单贴在公告栏:方见微和姜之墨都分在理科实验班(高二3班),继续同班。
这在意料之中,但真正看到名字并排时,方见微还是停顿了三秒。
班级换了,在三楼东侧。新教室更宽敞,窗外能看到操场全景。座位是随机分配的——姜之墨在第三排靠窗,方见微在第四排,刚好在她斜后方。
开学第一周物理课,新老师姓陈,年轻,刚从研究生毕业。讲绪论时,她问:“物理是什么?”
有人回答“研究物质运动的科学”,有人回答“揭示自然规律的学科”。
姜之墨举手:“物理是用数学语言书写的自然诗。”
陈老师眼睛一亮:“这位同学,能展开说说吗?”
“比如牛顿第二定律 F=ma,”她站起来,“三个字母,一个等号,描述了从苹果落地到行星运行的一切。就像一句五言绝句,二十个字,写尽千年离愁。”
教室里有人笑,觉得这比喻太文艺。但方见微知道她是认真的。
陈老师点头:“说得好。那数学呢?数学是什么?”
姜之墨想了想:“数学是那首诗的字库和语法。没有字库,诗写不出来;没有语法,诗读不懂。”
她坐下时,回头看了方见微一眼——像在确认他是否听懂。
他轻轻点头。
下课后,她传过来一张纸条:
“新老师好像不错。你发现没,她板书时会在积分符号上加个小圆圈——我爷爷也这样,说这是‘闭路积分’的传统写法。”
方见微回复:
“注意到了。她讲课节奏比周老师快,但逻辑清晰。”
“能跟上吗?”
“能。你呢?”
“数学部分没问题,物理例题需要消化。午休实验室?”
“好。”
实验室的钥匙还在他们手里——陈老师不知道他们暑假的事,周老师帮忙打了招呼,说“这两个学生需要实验室继续研究”。
于是午休的实验室,成了他们高二的秘密基地。
高二开始,真正的分水岭出现。
第一次班会上,陈老师放了PPT:左边是竞赛保送路径,右边是高考冲刺路径。
“竞赛需要天赋、时间和运气。”陈老师说,“每年全国能保送的凤毛麟角。高考更稳妥,但需要持续三年的努力。”
她看向方见微:“你物理竞赛有希望,但数学也要跟上。综合排名很重要。”
又看向姜之墨:“你数学顶尖,但物理需要加强。如果想走数学竞赛,现在就要确定方向。”
课后,两人在实验室沉默了很久。
“你怎么想?”姜之墨先开口。
方见微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学生:“我想继续物理竞赛。但也要准备高考,做两手准备。”
“我也是。”她说,“但我想选数学竞赛为主,物理为辅。”
“为什么?”
“因为……”她咬了咬嘴唇,“数学竞赛的培训时间和物理竞赛冲突。如果两个都全力准备,可能都做不好。”
这是现实问题。竞赛培训通常在周末,数学和物理的培训时间重叠。
“你想去哪所大学?”方见微问。
“南京大学大气科学系。”她不假思索,“或者……北京大学的数学科学学院。但南大更稳,而且有我想跟的导师。”
“我想去清华物理系。”他说,“或者复旦。但南大材料科学系也在考虑范围内。”
他们同时停顿,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选择不同的竞赛路径,去不同的大学,他们的“系统”会面临什么?
“距离会增加。”姜之墨轻声说,“如果我们一个去北京,一个在上海……”
“或者都在南京。”方见微说,“南大有物理系和大气科学系。”
她眼睛亮了一下:“对。都在南京。”
“但前提是,”他停顿,“我们都能考上。”
“我能。”她说,“数学竞赛保送概率高。你呢?”
“物理竞赛需要全国一等奖。”他说,“有难度,但可能。”
“那我们一起努力。”她伸出手,“你攻物理,我攻数学,但互相支持。”
他握住她的手:“好。”
那天的实验室,他们制定了高二计划:
方见微:
主攻物理竞赛(目标:全国一等奖)
数学保持年级前五
每周六全天竞赛培训
每晚十点前完成作业,十点到十一点复习竞赛
姜之墨:
主攻数学竞赛(目标:全国一等奖)
物理保持年级前十
每周日全天竞赛培训
每晚同时间安排
共同:
午休实验室继续研究误差模型V2.0(但时间减半)
每周六晚汇总进度,互相答疑
每月最后一个周末“自由研究日”——不做竞赛题,只探索感兴趣的问题
计划表贴在实验室白板上,旁边画着坐标轴:横轴是时间,纵轴是进度。
姜之墨在原点处画了两个小点,标注:“系统初始状态”。
“一年后,”她说,“这两个点会移动到哪里?”
“不知道。”方见微说,“但轨迹会相关。”
“因为耦合?”她笑。
“因为相互作用力。”他纠正。
十月初,高二第一次全科模拟考。
成绩出来那天,姜之墨趴在实验室桌子上,一动不动。
方见微走进来,看见她的成绩单摊在桌上:
数学:150/150(年级第一)
物理:112/150(年级第28名)
化学:138/150
总分:年级第15名
很漂亮的成绩,除了物理。
“112分。”她声音闷闷的,“最后两道大题全错。电磁感应那道,我连左手定则都用反了。”
方见微坐下,拿起她的物理卷子。最后那道综合题确实难,需要同时考虑电磁感应、能量守恒和动力学。
“这道题,”他指着,“你错在第二步。感应电流方向判断对了,但计算电动势时用了平均速度,应该用瞬时速度。”
“我知道现在知道了。”她坐起来,眼睛有点红,“考试时就是想不到。一看综合题就慌。”
这是她的老问题——数学思维太强,总想把物理问题过度数学化,忽略了物理图像。
方见微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套卡片。
“这是什么?”她问。
“物理图像卡。”他递过去,“我暑假整理的。每张卡对应一个物理情境,有图,有关键方程,有常见错误。”
卡片是手绘的。第一张就是电磁感应:左边画着磁铁和线圈,箭头表示运动方向;右边写着法拉第定律公式,下面用红笔标注:“注意:电动势与磁通量变化率有关,不是磁通量本身。”
第二张是简谐振动:弹簧振子的运动图,相位关系,能量转换图。
第三张是光的干涉……
总共五十张,涵盖了高中物理所有难点。
姜之墨一张张翻看,眼睛慢慢睁大:“你……什么时候做的?”
“八月。”他说,“在你想黎曼几何的时候。”
她抬头看他,眼眶又红了,但这次是因为感动。
“你……”她声音哽咽,“你花了好多时间……”
“值得。”他说,“你的数学卡也帮了我很多。”
确实。暑假时姜之墨整理过数学易错点卡片,方见微的数学从138提到145,那些卡片功不可没。
“那我们交换?”她说,“你帮我补物理图像,我帮你补数学技巧。”
“好。”
从那天起,午休实验室多了一项内容:卡片学习。
他们并排坐着,她抽一张物理卡,他讲解背后的物理图像;他抽一张数学卡,她讲解解题技巧。
有时候会争论:
“这个振动方程,你为什么用复数形式?”方见微指着一张卡。
“因为用复指数表示相位更简洁。”姜之墨说,“e^{iωt} 同时包含余弦和正弦信息。”
“但物理上测量的是实部。”
“数学处理时用复数,最后取实部。这是技巧。”
“会不会让学生混淆?”
“如果讲清楚就不会。”
争论到最后,往往达成共识:在卡片背面加注——“数学处理技巧,物理理解需结合图像”。
这种互补,让两人的弱项都在提升。
十月下旬的物理小测,姜之墨考了132分——进步20分。
数学小测,方见微考了146分——保持高位。
“有效。”她看着成绩单笑。
“数据支持。”他点头。
十月最后一个周五,晚自习后,他们留在实验室整理卡片。
窗外秋雨淅沥,敲打着玻璃。实验室里只有台灯的光,和两人翻动卡片的沙沙声。
“方见微,”姜之墨忽然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在建造什么?”
“建造什么?”
“知识结构。”她比划,“你用物理卡片给我搭骨架,我用数学卡片给你填充血肉。我们在互相建造对方的……认知体系。”
方见微想了想:“更像在联通两个系统。你的数学系统和我的物理系统,通过卡片建立接口。”
“接口……”她重复,“这个比喻好。那数据传输效率如何?”
“当前速率:每张卡约30分钟,日均2张,传输成功率达85%。”他一本正经。
她笑出声:“那错误率15%呢?”
“主要是理解偏差,可通过讨论纠正。”
“需要优化协议吗?”
“现有协议足够。但需要定期维护——比如现在。”
她笑着摇头:“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工程师思维。”
“你是数学家思维。”他说,“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世界。”
“但我们在互相学习对方的语言。”她轻声说,“这很重要。因为未来……我们可能要一起面对更复杂的问题。”
“比如?”
“比如大学专业选择,研究方向,甚至……”她停顿,“人生规划。”
她说得很轻,但方见微听懂了。
高二了。竞赛,高考,大学,专业——这些不再是遥远的概念,是正在逼近的现实。
他们的“系统”能否承受这些现实变量的冲击?
“我有一个假设。”姜之墨拿出笔记本,画坐标系,“横轴是时间,从现在到高考。纵轴是我们的‘系统稳定性’。”
她画了两条曲线:一条代表如果走不同路径(不同大学、城市),一条代表如果走相同或相近路径。
“如果路径分离,”她指着第一条曲线,“稳定性会下降,但不会归零——因为我们建立了足够强的连接。”
“如果路径相近,”她指着第二条曲线,“稳定性会上升,甚至可能出现新的稳定态。”
她抬头看他:“你想验证哪个假设?”
方见微看着那两条曲线。一条是分离的挑战,一条是共同的未来。
然后他说:
“我想验证第二条。”
“为什么?”
“因为……”他停顿,寻找准确的表达,“因为第一条假设已经有足够数据支持——暑假的分离实验证明,距离会降低互动频率,但不会破坏连接。第二条假设……还没验证过。”
他看着她:“我想知道,如果路径相近,我们的系统能达到什么新的稳定态。”
姜之墨看着他,眼睛在台灯下亮晶晶的。
“那……”她轻声说,“我们一起收集数据。”
“怎么收集?”
“用未来一年。”她说,“努力让路径相近——都去南京,都选理科,都继续研究我们感兴趣的问题。”
“这是很大的承诺。”他说。
“我知道。”她点头,“所以需要你的同意。”
实验室安静下来。只有雨声,和两人的呼吸声。
方见微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里面清晰的期待,也看着一丝不安——怕被拒绝的不安。
然后他说:
“我同意。”
三个字。但足够让她整个人亮起来。
“真的?”
“真的。”他点头,“但需要具体计划。”
“我有。”她立刻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首先,竞赛目标:我数学全国一等奖,你物理全国一等奖。这样都有保送南大的资格。”
“其次,专业选择:我大气科学,你材料科学——都在理学院,课程有交叉。”
“第三,研究延续:我们可以申请南大的本科生科研项目,继续误差传播研究,甚至扩展到气候模型和材料失效的交叉领域。”
她说得很快,像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
方见微安静地听着。她的规划很详细,很实际,不是空想。
“你觉得可行吗?”她问。
“可行性需要评估。”他说,“但方向正确。”
她笑了,笑容里有种如释重负:“那……我们就朝这个方向努力?”
“嗯。”他点头,“朝这个方向。”
她伸出手,小指翘起。
方见微看着她,然后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
“拉钩。”她说,“高二,高三,大学,还有……更远。”
“拉钩。”他说,“用数据验证假设。”
他们在秋雨的实验室里,勾着小指,做了一个跨越两年的约定。
窗外的雨更大了,但实验室里温暖明亮。
卡片散在桌上,白板上还写着未完成的公式,台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起。
这一刻,他们的系统有了明确的演化目标:
不是随波逐流,
不是被动等待,
是主动设计路径,
是共同建造未来。
虽然前路还有无数变量,
虽然计划可能随时调整,
但至少此刻,
他们确定了方向——
朝着彼此靠近的方向,
朝着可以继续并肩探索的方向。
高二刚刚开始,
未来还很远,
但他们已经约好:
要一起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