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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初步兼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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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13日春分前一周
干扰项的数据积累
方见微的实验记录本,关于“周屿变量”的数据开始形成趋势......
下午4:20,实验室,
方见微独自一人在校准光谱仪。
姜之墨应该在15分钟前到达,但她发来消息:“集训延长,可能6点才能结束。你先做,我尽量赶。”
“尽量”这个词让他皱了皱眉。在实验语境里,“尽量”的误差范围太大,不可接受。
他回复:“具体概率?80%?60%?”
等了五分钟,没回复。
方见微放下螺丝刀,走到窗边。操场方向,天文社的活动教室亮着灯。透过窗户,能看到几个人影在白板前移动,其中两个站得很近——一个高瘦(周屿),一个马尾辫微斜(姜之墨)。
他打开手机相机,放大。画面模糊,但能看清白板上的内容:赫罗图,主序带,红巨星分支。
她在讲解。手势在空中划出恒星演化的轨迹。
方见微看了三分钟,然后放下手机,回到实验台。
光谱仪需要两人操作:一人调狭缝宽度,一人读光强值。单人操作效率会降低43%,且误差增大。
他决定做备用方案:测量单色仪的波长精度。这是一项可以独立完成的、重复性高的工作。
但当他转动波长鼓轮时,手指的力度比平时大了0.3牛顿——光谱仪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是限位器的抗议。
他停住,深呼吸。
心率:84。正常静息心率应在72左右。
干扰项的影响开始量化了。
下午5:47。
实验室门被推开,姜之墨跑进来,额头上有一层薄汗。
“对不起对不起,”她喘着气,“周屿的模型卡在湍流对流参数化上,我们重算了三遍才找到bug。”
方见微没有抬头,继续记录波长读数:“bug是什么?”
“他把对流混合长设成了常数,但实际应该随深度指数衰减。”她放下书包,凑过来看他的记录本,“你在测波长精度?这个一个人做好麻烦的。”
“还好。”他语气平淡,“效率降低43%,误差增大,但数据可用。”
姜之墨听出了那43%的精确性——那是计算过的、带有轻微指责的精确。
她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明天开始,我会把集训时间控制在下午4点前结束。保证我们的实验时间。”
“不用。”方见微终于抬头看她,“按你的需求分配。我说过,只是收集数据。”
“但数据已经显示问题了。”她指着那个记录本,“我这周和你的实验时间,平均值比上学期下降31%。”
“那是因为你有了新的兴趣领域。”他说,“时间守恒定律。你的总注意力是常数。”
“但我们的实验……”她顿住了,“我们的实验是优先项。”
“曾经是。”方见微轻声说,然后立刻后悔——这句话太像抱怨,太不客观。
姜之墨的眼睛睁大。实验室的日光灯在她瞳孔里映出两个小白点。
“方见微,”她的声音很轻,“你是在说,我对天文感兴趣,会降低我们系统的优先级?”
“我在陈述观测事实。”他移开视线,“上周,你主动提出把周二实验延长到晚上;这周,你三次迟到,一次取消。”
“天文奥赛四月就初赛了,现在是冲刺期——”
“我知道。”他打断,“我理解时间压力。我只是在记录系统的动态响应。”
他把记录本推过去,翻到总结页:
系统状态简报(3.6-3.12):
1. 共有时间减少31%
2. 话题重叠度:物理实验 vs 天文讨论 = 7:3 → 5:5
3. 非计划互动(课间、午餐)频率下降40%
4. 新观测:她在讨论天文时,瞳孔直径平均扩大0.3mm(兴奋指标)
姜之墨盯着那些数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所以,”她慢慢说,“你的结论是,天文变量正在稀释我们系统的耦合强度。”
“数据指向这个趋势。”方见微说,“但趋势不等于终点。系统可能找到新的平衡点。”
“比如?”
“比如……”他想了想,“比如你分一部分天文兴趣给我。我们可以做交叉课题——材料科学在天文仪器中的应用,或者,宇宙尘埃的光学性质。”
他说出这个提议时,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太不像他——他一向尊重她的独立兴趣空间。
姜之墨也愣住了。她看着他,眼神从惊讶逐渐软化成某种复杂的东西。
“方见微,”她轻声说,“你是在……试图进入我的新领域吗?”
“我是在探索系统优化的可能性。”他纠正道,但耳根开始发热。
她笑了。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带着一点心疼的笑。
“好。”她说,“那从今晚开始。集训7点结束,之后你来活动室,我跟你讲我们今天建的双星系统模型。”
“需要我准备什么?”
“带你的数学直觉。”她眨眨眼,“周屿的模型在数学上很漂亮,但物理图像有点乱。我需要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哪里违反了基本物理定律。”
方见微感到胸腔里那根紧绷的弦,松开了第一圈。
“好。”他说,“7点,天文社活动室。”
晚上7:15,天文社活动室。
这是方见微第一次进入这个空间。
墙上贴满了星图、深空摄影照片、还有历届奥赛获奖证书。房间中央的长桌上,三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不同的模拟程序。
周屿看到方见微时,明显怔了一下。
“这是方见微,”姜之墨介绍,“我物理实验搭档。他数学和物理都很强,我请他来帮我们看模型。”
“欢迎。”周屿站起来,伸出手,“久仰。姜之墨常提起你,说你是她见过最严谨的实验者。”
方见微握手。对方的手干燥温暖,力度适中。
“过奖。”他说,“我只是对你们的模型感兴趣。双星系统?”
“对。”周屿调出代码,“我们在模拟一颗类太阳恒星和一颗白矮星的相互作用。白矮星吸积伴星的物质,达到钱德拉塞卡极限时,可能引发Ia型超新星爆发。”
方见微拉过椅子坐下。代码是Python写的,很整洁,注释详细。
他看了十分钟,然后指向屏幕:
“这里,物质转移率的计算,你们用了罗契瓣溢流公式?”
“对。”周屿点头,“标准处理。”
“但实际应该考虑吸积盘的角动量传输。”方见微说,“如果吸积盘无法有效传输角动量,物质会在盘上堆积,达不到你们设定的转移效率。”
姜之墨凑过来:“那该怎么改?”
“加一个α黏滞参数。”方见微接过键盘,开始修改代码,“ Shakura-Sunyaev薄盘模型。虽然简化,但比你们现在的假设更合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周屿和姜之墨一左一右看着屏幕,三人头顶几乎相触。
姜之墨忽然说:“等等,如果加α参数,那能量方程也要相应调整。吸积盘的辐射效率会变。”
“对。”方见微点头,“需要联立求解流体方程和辐射转移方程。不过我们可以先假设局域热动平衡,用黑体辐射近似。”
“那样会高估紫外波段流量。”周屿插话,“白矮星吸积盘的温度分布不是严格的黑体。”
“那就用多色黑体拟合。”方见微说,“分三个温度区:内区、中区、外区。”
讨论越来越深入,越来越快。三个人轮流发言,互相打断又互相补充,像一场思维的三重奏。
方见微注意到——当他和周屿就某个物理细节争执时,姜之墨会安静地听,然后在关键时刻给出一个数学变换,把两人的思路统一起来。
她像一座桥,连接着两个不同的思维风格。
三小时后,模型的核心bug修复了。模拟结果终于显示出清晰的吸积盘结构,以及物质向内迁移的动力学过程。
“漂亮。”周屿看着屏幕上的演化动画,长长舒了口气,“这个问题卡了我们三天。谢谢。”
“互相学习。”方见微说,“你的代码架构很好,容易修改。”
姜之墨看看方见微,又看看周屿,忽然笑了。
“怎么了?”方见微问。
“我在想,”她说,“如果我们三个组队,会不会很强?你负责物理图像和实验思维,周屿负责天文理论和代码实现,我负责数学框架和模型整合。”
周屿眼睛一亮:“其实……天文奥赛真的有团队项目。三人组,理论、观测、数据处理各一。”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方见微感到姜之墨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紧张。
他知道这个提议意味着什么——更深入的天文领域,更紧密的三人合作,以及对他原有时间结构的又一次冲击。
但他也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光:那种找到同类的、兴奋的光。
“我可以学习。”他听见自己说,“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影响我们原有的物理实验计划。”
“当然。”姜之墨立刻说,“实验时间底线不变,每周六小时。天文团队的事情,我们另外找时间。”
周屿看看两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道:“我完全尊重你们的安排。其实我本来也没抱希望,毕竟方见微是物理方向的……”
“我可以交叉。”方见微说,“天文仪器需要材料科学,观测数据处理需要信号分析,这些我都感兴趣。”
他说的是真话。但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真话是——如果这是她想要进入的领域,他愿意陪她一起看看那领域的风景。
哪怕这意味着,他要分享她的注意力。
哪怕这意味着,他们的系统里,正式引入了第三个节点。
晚上10:20,回家路上
方见微和姜之墨并肩走在晚自习放学的人流中。三月夜风微凉,带着玉兰花的香气。
“谢谢你今天来。”姜之墨轻声说。
“实验的一部分。”方见微说,“测试系统对新增节点的兼容性。”
“测试结果呢?”
“初步兼容。”他说,“但需要持续监测。三人系统的稳定性比两人系统更复杂,可能的失稳模式更多。”
“比如?”
“比如,可能形成两个子系统的强耦合,第三个节点被边缘化。”他顿了顿,“或者,形成两两之间的竞争关系。”
姜之墨停下脚步。路灯下,她的脸半明半暗。
“方见微,”她说,“无论我和周屿讨论多少天文,无论我们三个未来会不会组队……有些东西,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之间才有的。”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手腕上的温度计——那是她高二生日时送他的,表盘背面刻着“猎户座坐标”。
“比如这个。”她说,“比如周二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声音,比如你每次校准天平前会深呼吸两次的习惯,比如我知道你心率72的时候是在专注,85的时候是在紧张,上90的时候……是那天万圣节,在实验室。”
方见微感到自己的心率,此刻,正从78稳步向85攀升。
“这些数据,”她继续说,“是只有我们共同实验了四百多个小时,才能积累起来的。周屿可以和我讨论赫罗图,但他不知道我测塞贝克系数时,喜欢把热电偶的线绕在小指上。你才知道。”
她的手指还停在他手腕上,温度比他的皮肤低0.5℃,但接触点的热传导正在发生。
“所以,”她最后说,“别担心系统被稀释。有些耦合,是写在底层代码里的。需要特定的初始条件、特定的时间演化、特定的……共振频率,才能形成。”
方见微看着她的眼睛。路灯的光在她瞳孔里折射,像两个小小的星云。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的、非实验必要的身体接触。
持续3.2秒。
“收到。”他说,声音比平时低半个音阶,“底层代码已备份。系统将尝试运行新增节点。”
姜之墨笑了,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
像一次确认。
像一次更新。
那天晚上,方见微在实验记录本上写下:
系统状态更新(3.13):
1. 新增节点:周屿(天文团队),状态:初步接入
2. 系统响应:成功建立三方通信协议,无冲突
3. 核心耦合强度测试:通过(猎户座坐标验证)
4. 新发现:某些耦合确实具有唯一性特征(“底层代码”假设成立)
下一步:
- 学习基础天文知识(目标:两周内掌握球面天文学和恒星物理基础)
- 参与团队项目,观察三方互动模式
- 持续监测二人子系统核心参数(实验时间、非语言信号、心率同步性)
特别备注:
今晚心率峰值:92次/分。
原因:接触测试+“底层代码”确认。
他写完,合上本子。
窗外,猎户座已经沉到西边低空,再过几周就会消失,等待秋天的回归。
方见微想起姜之墨曾说过的“光在路上”——有些星光在宇宙中旅行了数百年,才抵达我们的眼睛。
那么此刻他们之间的光,
应该已经走了多久?
他算了算。
从第一次实验到现在:532天。
如果光速是每秒30万公里,
那么这些日子里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实验、每一次深夜讨论,产生的“光信号”,
最远的,
应该已经走出了——
137亿公里。
几乎等于太阳系的直径。
他突然理解了她为什么总说“物理是用数学语言书写的自然诗”。
因为有些数字,
确实会让人,
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