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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雨后初晴 ...

  •   2017年4月16日,周日,雨后初晴

      实验室的门推开时,消毒水和雨后青草的味道一起涌来。方见微站在门口,看见姜之墨正在擦拭实验台——晨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把她整个人镶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早。”她转头,马尾辫划出轻盈的弧线,“我刚把器材都消毒了一遍,上周物理班用过后乱糟糟的。”

      方见微走进来,放下书包。实验台确实焕然一新:酒精灯擦得锃亮,电流计摆放整齐,连窗台上那排实验纪念品的玻璃罐都擦得透亮。

      “你几点来的?”他问。

      “六点半。”她拧干抹布,“想着你集训刚回来,实验室得恢复原状才行。”

      她说话时没看他,专注地擦拭着桌角的陈年污渍。但方见微注意到,她的耳朵尖是红的。

      这是她紧张时的标志——高二上学期,她第一次主动约他去实验室时,耳尖也这么红。

      “谢谢。”他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袋,“早餐。校门口新开的豆浆铺,你说过想试试。”

      姜之墨动作顿住了。她慢慢直起身,接过纸袋。还是热的,隔着纸袋能感受到温度。

      “你……”她抿了抿嘴唇,“你记得啊。”

      “数据记录。”方见微声音平静,“3月28日,你说‘校门口好像要开豆浆铺,听说豆花很嫩’。”

      他说出精确日期时,姜之墨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连这个都……”她没说完,低头打开纸袋。里面是两碗豆花,一碗甜的撒了桂花蜜,一碗咸的加了虾皮紫菜——都是她提过的口味。

      还有一袋油条,金黄酥脆。

      “我以为……”她的声音有点哑,“我以为经过那些事……你不会再记这些了。”

      方见微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数据收集没有停止。只是……处理方式需要调整。”

      他拉过两把椅子,在窗边的小桌旁摆好:“先吃吧,凉了口感会下降。”

      他们并肩坐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上,尘埃在光柱中缓慢飞舞。豆浆的醇香在实验室里弥漫开来,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这个雨后清晨的气息。

      姜之墨小口吃着甜豆花,桂花蜜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她偷偷侧过头看方见微——他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等完全咽下才吃下一口,像在执行某个标准程序。

      “集训……很辛苦吧?”她问。

      “强度正常。”方见微说,“每天六小时理论,三小时实验,两小时自习。睡眠时间6.5小时,足够。”

      “我是问……你辛不辛苦。”她轻声说,“不是说时间安排。”

      方见微的勺子停在半空。他思考了几秒,然后说:“脑力消耗较大。但成就感抵消了疲劳感。综合评估,属于正向体验。”

      还是这么客观。但姜之墨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没有说“不辛苦”,他说的是“成就感抵消了疲劳”。

      “那……发烧那天呢?”她问得更小心了,“也是正向体验吗?”

      方见微放下勺子。豆浆在碗里微微晃动。

      “那天……”他顿了顿,“那天系统出现了预期外的漏洞。情绪屏蔽协议过度执行,导致生理调控模块失效。属于设计缺陷。”

      他说得很技术,但姜之墨听懂了:他在承认自己做得过分了。

      “所以……”她试探地问,“现在协议修改了?”

      “移除了。”方见微说,“用你设计的‘维修手册’替代。虽然还在测试阶段,但初步运行稳定。”

      姜之墨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那……维修手册的第一步,你执行了吗?”

      “执行了。”方见微点头,然后转向她,很认真地说,“我承认系统故障。我最近……不开心。因为看到你和周屿在一起的时间增加,互动频率上升,而我这边的时间和频率在下降。”

      他说得很直白,没有用任何隐喻或数据包装。这是“维修手册”的第一步:诚实。

      姜之墨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以她认识的方见微,应该会用“系统耦合度变化”“外部节点干扰”之类的说法。

      “你……”她张了张嘴,“你真的说了。”

      “嗯。”方见微看着她,“这是正确维修的第一步,对吧?”

      “对。”她点头,眼睛突然有点热,“非常对。”

      她深吸一口气,也开始执行“维修手册”:“那我……我也承认。我最近把太多时间放在天文社,放在和周屿准备竞赛上。我忽略了我们的实验室,忽略了……你的感受。”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很清晰:“但我需要解释——天文竞赛对我很重要,那是奶奶的梦想。而周屿……他能帮我实现这个梦想。他爸爸是天文学会的,有资源,有人脉。我需要那些。”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但这不代表……你就不重要了。你很重要,方见微。实验室很重要,我们的实验很重要。我只是……暂时分配了更多时间给另一件事。就像……就像多任务系统,有时候某个进程会占用更多CPU,但其他进程还在运行,没有终止。”

      这个比喻很“姜之墨”。方见微听懂了。

      “我理解。”他说,“优先级调整是合理的。但我需要确认——实验室这个进程,是后台常驻进程,还是可能被终止的临时进程?”

      问题很技术,但意思很明确:我们的实验,是会一直继续,还是可能被放弃?

      姜之墨立刻回答:“是常驻进程。而且是系统核心进程之一。永远不会被终止。”

      她说得很坚定。眼神很亮,像在发誓。

      方见微看着她的眼睛,看了三秒。然后他说:“好。那我可以接受短期的CPU占用率下降。”

      他顿了顿,补充:“但需要设置最低占用阈值。建议每周不少于两小时实验室时间,用于维护进程健康。”

      姜之墨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温暖,有某种失而复得的安心。

      “好。”她说,“每周两小时,保证完成。”

      “还有。”方见微继续说,“需要建立进程间通信机制。当某个进程占用率过高时,主动通知另一个进程,而不是让对方通过观测数据推断。”

      这是在说:你要告诉我你在忙什么,不要让我自己猜。

      “明白。”姜之墨点头,“以后我去天文社活动,会提前告诉你时间安排。你集训或者竞赛冲刺,也要告诉我。”

      “成交。”方见微说。

      他们达成了协议。没有浪漫的誓言,没有深情的告白,只有两个“系统工程师”在认真修复他们的“双系统协同程序”。

      但姜之墨觉得,这比任何誓言都让她安心。

      因为这是方见微的方式——用他最擅长的逻辑和协议,来表达最不擅长的情感和承诺。

      她喜欢这种方式。喜欢他认真思考“最低占用阈值”的样子,喜欢他严谨地定义“进程间通信”的样子,喜欢他用“系统”“进程”“协议”这些冰冷的词,包裹着温暖的真心。

      “那……”她吃完最后一口豆花,“今天要做什么实验?维修后的第一次正式运行。”

      方见微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我带了新器材。”

      打开,里面是一套精密的电子元件:几个黑色的三脚元件,上面印着陌生的符号,还有一块小小的电路板。

      “这是……”姜之墨凑近看。

      “负阻抗转换器。”方见微说,“我集训时向老师申请的器材。可以用来模拟‘负电阻’。”

      “负电阻?”姜之墨眼睛亮了,“就是那种……电流越大,电压降越小的电阻?”

      “对。”方见微开始组装电路,“普通电阻遵循欧姆定律,电压和电流成正比。但负电阻相反——电流增加时,电压反而下降。这在某些特殊电路中会出现,比如隧道二极管。”

      他连接好电路,接通电源。示波器上显示出奇特的波形——随着电流增加,电压曲线不是上升,而是下降。

      “好神奇……”姜之墨盯着屏幕,“就像……就像有些人,你越靠近,他越敞开?而不是像普通电阻那样,越靠近阻力越大?”

      她在做她最擅长的事——把物理概念映射到情感关系。

      方见微点头:“可以这么类比。普通阻抗系统需要‘匹配’才能高效传输能量,就像我们之前讨论的。但如果是负阻抗系统……”

      他调整了一个旋钮。示波器上的波形突然变得稳定,虽然电流在变化,但电压维持在一个恒定值。

      “看,”他说,“当系统具有负阻抗特性时,它对变化的‘容忍度’更高。即使输入波动,输出也能保持稳定。”

      姜之墨看着那个稳定的波形,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能把关系系统设计成‘负阻抗’特性,那么即使外界有干扰,即使时间分配有波动,系统本身也能保持稳定?”

      “理论上是。”方见微谨慎地说,“但负阻抗在物理世界很难实现,需要精密的设计和持续的能源输入。在情感世界……可能需要更多的信任和宽容作为‘能源’。”

      他说“信任和宽容”时,声音比平时软一些。

      姜之墨听出来了。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正在调整旋钮的手背。

      “那……我们要怎么建立‘负阻抗’呢?”她问。

      方见微停下动作,想了想:“首先,需要确认系统本身具有这种潜力。负阻抗不是强行添加的特性,是系统固有的,只是需要正确的电路激发。”

      他在草稿纸上画图:“比如,一个系统如果本身具有‘自愈能力’——争吵后能主动修复,误会后愿意解释,那么它就具备了负阻抗的基础。”

      他又画:“还需要‘适应性’——能根据外部变化调整内部参数,而不是僵化不变。”

      姜之墨看着他画图,看着他认真分析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热流。

      她知道,他正在用他的方式说:我们的关系可以更坚韧。可以不被周屿的出现动摇,可以不被时间分配的变化影响,可以像负阻抗系统一样,在波动中保持稳定。

      而他说这些的方式,是画电路图,是写公式,是分析系统特性。

      这正是她最喜欢的方见微。

      “那……”她指着草稿纸,“我们的系统,有这些特性吗?”

      方见微抬起头,看着她。晨光正好照在他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阴影。

      “根据过去一年零七个月的数据,”他很认真地说,“系统表现出明显的自愈趋势——每次小摩擦后都能较快恢复。适应性……有待提高,但正在改善。”

      他顿了顿,补充:“最重要的是,系统有强烈的‘维持稳态’倾向。即使外部干扰,也会主动调整,回到平衡。这是负阻抗系统的核心特征。”

      姜之墨笑了。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他画的电路图旁边,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戴眼镜,一个扎辫子,手牵着手,站在一个发光的负阻抗符号旁边。

      “那就继续培养这些特性吧。”她说,“让我们的系统,越来越像负阻抗——越有压力越稳定,越有变化越包容。”

      “好。”方见微点头,“需要长期实验验证。”

      “多久?”

      “建议……”他想了想,“直到系统自然寿命终结。”

      姜之墨笑出声来。她靠在他肩上,看着示波器上那个稳定的波形。

      窗外,雨后的阳光越来越亮,把实验室照得通透温暖。

      负阻抗转换器在桌上安静地工作,电流流过时,没有产生阻碍,反而产生了稳定的输出。

      就像他们的关系——

      经过这次“维修”,
      经过那些笨拙的坦诚,
      经过那些用电路图表达的承诺,

      正在从“需要精密匹配的普通系统”,
      向“自带稳定性的负阻抗系统”,
      缓慢而坚定地,
      进化。

      而进化需要的,
      只是时间,
      和很多很多个,
      这样阳光正好的、
      实验室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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