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之地》十里桃花

2、关于那个比喻---她

　　闻悠下车后，我在车里坐了五分钟。

　　她比照片上瘦，这是第一印象。与那些精心制作的电影和宣传海报相比，她的眼神里似乎少了一种脆弱，那种稍微用点力就会裂开的薄胎瓷的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淡漠。她看那些照片的时候，表情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瞳孔细微的收缩还有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恐惧。

　　那是一种习惯性掩饰，掩饰脆弱，恐惧，痛苦。

　　李志伟的案子有点蹊跷。表面看是私生饭跟踪骚扰导致的恶性事件，但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被精心打扫过。凶手要么是反侦查能力极强的老手，要么……有内行帮忙。

　　闻悠的反应在正常范围内。惊讶，恐惧，但不过度。她回答问题时眼神没有飘忽，没有多余的小动作。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是个极其出色的演员。

　　我倾向于前者。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遇到危险。李志伟收藏的那些“纪念品”里，有些来源很不寻常——一张闻悠在私人诊所就诊的单据复印件，日期是两年前；一支她用过的口红，是从她的化妆师那里买的，交易记录明确；甚至有一件她拍戏时穿过的戏服，据说是从剧组的服装助理那里流出来的。

　　这意味着她身边有人在做这种交易。

　　而那个人，可能和李志伟的死有关。

　　我给队里发了条消息，让他们重点排查闻悠团队的工作人员，特别是能接触到她私人物品的助理、化妆师、造型师。

　　老陈秒回：“陆姐，这么晚还在跟案子？嫂子没意见啊？”

　　我没回。

　　我熄了屏幕，靠在椅背上。我和林希晨分手已经是6个月前的事情，和平分手。我们对其他同事都避而不谈。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表现优异，那是个晋升的好机会，我没有理由拦着她。她总是对的，总是那么聪明。她认为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与不可预知的未来一定会把我们拆散。我明白，我甚至理解，但是我常常想大声问凭什么，为什么。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这座不夜城永远在运转，它并不关心你的喜悲，它允许所有重逢与离别。而我呢，我的工作就是在这台机器的缝隙里，找出那些卡住的、生锈的、或者快要爆炸的零件。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老陈的私信：“开玩笑的，别生气。对了，赵医生下午又来电话了，问你最近睡眠怎么样。我说你忙，帮你挡了。”

　　我回：“谢了。下次直接说我不在。”

　　“你这人……行吧。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查李志伟的社会关系。”

　　“知道。”

　　放下手机，我点了支烟。车窗摇下一半，夜风灌进来，吹的人清醒了不少。

　　烟抽到一半，我忽然想起闻悠最后那个问题。

　　“你觉得他的死和我有关吗？”

　　我想我该说得更委婉些的。

　　但那又怎样呢？我和她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像一朵娇嫩的花朵，她的世界在聚光灯下，受万人簇拥，她拥有数不完的金钱和爱。我又有什么资格或者能力去关心她。

　　本不该有交集的。

　　但李志伟死了，所以有了交集。

　　只是我无法无视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那种脆弱，孤单。仅此而已，就这么简单。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队里的紧急呼叫。我接起来：“说。”

　　“陆姐，烂尾楼那边有新发现。我们在李志伟尸体附近找到了第二组鞋印，四十二码，男性，鞋底花纹很特殊。技术科正在比对。”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我调转车头，驶向城东。

　　路灯的光影一道道划过车窗，像快速翻动的胶片。我忽然想起刚才闻悠下坠的那一幕——白衣，黑发，在空中展开像一只折翼的鸟。

　　道具，我知道是道具。

　　但那一刻，我的呼吸确实停了一拍。

　　职业病吧。看到任何高处坠落的人或物，第一反应都是计算高度、落地角度、生存概率。

　　可那一秒我只是看着她下坠，心里闪过一个很荒唐的念头：

　　她看起来就像那只传说中的、没有脚的鸟，只能一直飞，不能停。

　　荒唐。

　　我甩甩头，把车速提上去。

　　前面是红灯，我停下车。旁边的商业大屏正在播放闻悠代言的香水广告。屏幕上的她穿着白色长裙，在花海里回头一笑，眼神清澈温柔，和刚才车里那个有些淡漠，冷静的姑娘判若两人。

　　广告语打出来：“寻找属于你的栖息之地。”

　　绿灯亮了。

　　我踩下油门，广告屏被抛在身后，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栖息之地。

　　我这样的人，大概是不需要那种东西的。

　　有案子要查，有真相要找，有下一个现场在等着我。

　　这就够了。

　　车驶入城东的老城区，路灯变得稀疏，黑暗浓稠起来。我打开远光灯，照亮前方坑洼的路面。

　　烂尾楼就在前面，警灯闪烁，现场已经被封锁。

　　我停好车，戴上手套，走向那片黑暗中的光亮。

　　又一个夜晚，又一个现场。

　　这才是我的世界。

　　稳定，清晰，非黑即白。

　　至于关于那只鸟的比喻——

　　她应该回到她灿烂的天空去。

　　而我们，本就不该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