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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星疏月朗朗 ...

  •   圣旨传遍京城的第三日,残阳正贴着西山顶缓慢下沉,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熔金似的暖红。叶澄没乘轿,也没带随从,只身着一袭月白色素锦袍,腰间松松系着根同色玉带,手里攥着个沉甸甸的乌木匣子,踏着被夕阳拉长的树影,径直踏进了裴府的门槛。

      裴府这几日因裴昭砚得封校书郎,门庭若市,来往皆是登门道贺的文人墨客,仆役们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一眼认出了叶澄——毕竟这位霁蓝袍的公子,曾是府中常客,更是裴昭砚心尖上的人。管事连忙迎上来,正要行礼,叶澄却摆了摆手,声音轻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昭砚在何处?”

      “公子在书斋呢,只是……”管事面露难色,“这几日来拜访的人太多,公子怕扰,便躲在书斋里闭门谢客了。”

      叶澄闻言,眉心微蹙,没再多问,抬脚便朝着书斋的方向走去。穿过喧嚣的前院,绕过栽满桂树的回廊,越往里走,周遭的热闹便越淡,只剩下风吹过桂叶的簌簌声响,还有细碎的桂花簌簌落在青石砖上,碾出一缕清甜的香。

      书斋的门没关严,留了一道指宽的缝,叶澄放轻脚步,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往里看。

      昏黄的日光从窗棂间斜斜照进来,落在书案上,案上摊着那道明黄的圣旨,锦缎的边缘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裴昭砚正坐在案前的木椅上,脊背挺直,却微微垂着头,指尖悬在圣旨的字里行间,半晌不曾落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平日里温润清亮的眼眸里,藏着几分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像是揣着个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躲在这里做什么?”

      叶澄的声音轻轻落下来,带着晚风的凉意,却又裹着几分藏不住的关切。

      裴昭砚猛地抬头,惊得指尖一颤,险些碰到那明黄的锦缎。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他先是一愣,随即,耳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带着脸颊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他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想将圣旨收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叶澄没答话,推门走了进来,反手将门轻轻带上,隔绝了院外的喧嚣。他走到书案前,将手里的乌木匣子往案上一放,“啪”的一声轻响,在这安静的书斋里格外清晰。

      “打开看看。”叶澄的声音放柔了些。

      裴昭砚依言伸手,掀开匣子的盖子。匣子内衬着一层柔软的青色绒布,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样东西——一双新裁的云纹官靴,靴面是细腻的青缎,绣着低调的暗纹,一看便知是精工细作;一枚羊脂白玉佩,玉佩上刻着四个娟秀的小篆:谨言慎行,玉佩的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显然是常年佩戴的旧物;还有一本线装书,书页的边角已经被磨得发毛,封面上写着《朝堂纪要》四个字,字迹清隽,正是叶澄的手笔。

      “宫里不比在家自在,规矩多如牛毛。”叶澄伸手,拿起那枚玉佩,指尖拂过上面的刻字,“这靴子是按你的尺码做的,上朝时穿,体面。这玉佩,你戴着,权当是个警醒。还有这本册子,是我当年初入翰林院时记的,里面写了些朝堂上的门道,哪些人可交,哪些话不可说,你先看着,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他说着,抬手替裴昭砚理了理衣领。裴昭砚今日穿的是件素色的儒衫,衣领处有些微的褶皱,叶澄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不经意间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惹得裴昭砚的身子微微一颤。

      “那日圣旨下来,你怎么不来找我?”叶澄的指尖停在他的衣领上,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声音里带着几分嗔怪,又有几分心疼,“是怕我忙,还是觉得,这点小事,不必告诉我?”

      裴昭砚垂着眼眸,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我怕你忙。翰林院的差事,本就繁琐。”

      他这话音刚落,书斋的门外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带着几分张扬不羁,打破了屋里的静谧。

      “叶兄倒是跑得快,我追了三条街才赶上!”

      话音未落,沈辞就大摇大摆地推门进来。他今日穿了件玄色劲装,腰间系着玉带,更衬得身姿挺拔,手里还拎着个色彩鲜艳的纸鸢,鸢翅上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晃得人眼花。他一眼瞥见书斋里的两人,又瞧见案上的乌木匣子,顿时挤眉弄眼地笑起来,语气里满是揶揄:“哟,这是专程来送温暖来了?我说叶兄怎么急着往裴府跑,原来是心疼心上人了。”

      叶澄闻言,眉峰微蹙,抬眼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你跟着做什么?”

      他原以为沈辞是闲来无事,跟着凑凑热闹,却不想沈辞将手里的纸鸢往旁边的架子上一放,搓了搓手,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笑着道:“自然是来贺喜裴兄高升啊!这京城新晋的大才子,我怎么能不来凑个热闹?”

      他说着,话锋却陡然一转,目光落在门外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顺带问问,千华那小子呢?前几日在叶府秋宴上,我答应了陪他放纸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不能食言。”

      这话一出,叶澄脸上的那点不耐,瞬间就化作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连带着眼底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方才还在心里琢磨,沈辞这皇亲国戚,平日里眼高于顶,怎么会突然有闲心跟着自己来裴府,原以为是冲着裴昭砚来的——毕竟裴昭砚如今名声大噪,又是圣上亲封的校书郎,沈辞想来结交也不足为奇。却没想到,这人巴巴地追了三条街,竟是为了裴千华那个毛头小子。

      那点郁气刚散,又生出几分莫名的醋意。

      叶澄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竟会吃沈辞的醋。可一想到沈辞对着裴千华笑的模样,再想到方才自己对着裴昭砚时的小心翼翼,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酸溜溜的。

      这沈辞,倒是会捡着软的捏。

      叶澄没理会沈辞,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裴昭砚身上,手指轻轻叩了叩书案,声音沉稳:“明日起,每日辰时,我准时找你。”

      裴昭砚一愣,抬眸看他,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去……去做什么?”

      “教你官场的规矩。”叶澄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神认真,“朝堂之上,步步惊心,不比书斋里写诗作画那般自在。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哪些人该敬,哪些人该防,这些东西,没人教你,你迟早要吃亏。”

      裴昭砚抿了抿唇,迟疑道:“可……可你不是也无实职吗?”

      他这话刚说完,就看见叶澄低低地笑了起来。

      叶澄的笑声很好听,像山涧的清泉,叮咚作响。他往前迈了一步,俯身凑近裴昭砚,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裴昭砚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裴昭砚的脸颊,带着淡淡的墨香和桂花的甜香,惹得裴昭砚的心跳陡然失序,像是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我虽无实职,”叶澄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温热的气息拂过裴昭砚的耳廓,“可见过的龌龊,比你读过的书还多。”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裴昭砚的下颌,指腹的温度烫得裴昭砚浑身一颤。叶澄看着他泛红的眼尾,眼底的笑意渐浓,带着几分撩拨的意味:“怎么?不信我?”

      裴昭砚被他撩得浑身发烫,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信……信。”

      沈辞在一旁看得啧啧有声,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故意提高了嗓门,打趣道:“叶兄,光教规矩多没意思?不如带裴兄去逛逛京城的酒肆,听听坊间的闲话,那才是真学问。官场里的门道,哪有酒肆里的八卦来得有趣?”

      叶澄没理他,目光依旧锁在裴昭砚的脸上。他看着裴昭砚那双水润的眼眸,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像盛满了星光,心头的那点醋意和郁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鬼使神差地,叶澄微微俯身,朝着裴昭砚的唇瓣,轻轻吻了下去。

      那吻很轻,很柔,像一片羽毛拂过,又像一滴晨露落在花瓣上。

      裴昭砚的身子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又像是瞬间炸开,一股热流从脸颊直冲头顶,连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叶澄唇瓣的温度,还有那淡淡的墨香,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窗外的暮色更浓了,夕阳彻底沉下西山,天边的云霞渐渐褪去了暖红,化作一片浅紫。书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咚咚”的,一声比一声急促。

      沈辞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咳两声,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轻轻带上,顺手又拎起了架子上的纸鸢。

      门轴转动的轻响,终于让裴昭砚回过神来。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慌乱地看着叶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澄看着他这副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抵着裴昭砚的额头,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笑意:“记住了,往后在宫里,除了我,谁的话都别全信。”

      裴昭砚的脸烧得更厉害了,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没过多久,书斋外传来脚步声,裴文明带着两名仆役寻了过来。他刚送走一波访客,听闻叶澄和沈辞来了,便立刻赶往后院。推开门时,正瞧见叶澄和裴昭砚并肩站在书案前,两人脸颊都泛着红晕,气氛透着几分说不清的缱绻。

      裴文明连忙上前见礼,叶澄和裴昭砚也迅速收敛神色,各自退开半步。沈辞拎着纸鸢从廊下转过来,笑着拍了拍裴文明的肩膀:“裴伯父,晚辈今日来,一是贺喜裴兄高中校书郎,二是有个不情之请。”

      裴文明连忙道:“沈公子客气,请讲。”

      “前几日秋宴上,我与千华那孩子投缘,答应了陪他放纸鸢。”沈辞晃了晃手里的纸鸢,笑容爽朗,“我府上有片开阔的草场,最适合放鸢嬉闹,不如让千华随我去府上住七日?我保证每日陪他读书玩耍,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裴文明闻言,眉头微蹙,面露难色。裴千华年纪尚小,从未离开过家这么久,他实在放心不下。可沈辞的身份摆在那里,是圣上亲封的羽林卫中郎将,更是皇亲国戚,若是直接拒绝,怕是会得罪这位贵人,给裴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沈公子厚爱,千华能得你照拂,是他的福气。只是这孩子自幼娇惯,怕会给公子添麻烦。”

      “伯父哪里的话!”沈辞立刻道,“千华活泼可爱,我喜欢得紧,何来麻烦之说?”

      话说到这份上,裴文明再无推脱的余地,只能拱手应下:“那便有劳沈公子了。”

      沈辞得了准话,欢喜得眉飞色舞,当即就要去寻裴千华。

      叶澄这时上前一步,对着裴文明拱手行礼,语气诚恳:“裴伯父,晚辈今日前来,也有一事相求。”

      裴文明忙道:“叶公子请讲,但凡我裴家能办到的,绝无推辞。”

      “昭砚初入官场,对宫中规矩和朝堂门道尚且生疏。”叶澄的目光落在裴昭砚身上,带着几分笃定,“晚辈在翰林院待了数年,虽无实职,却也积攒了些经验。若伯父不弃,晚辈想搬来裴府暂住一段时日,每日为昭砚讲解官场利弊,陪他研习应对之策,也好让他入宫当差时,少走些弯路。”

      这话一出,裴文明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他正愁没人能指点裴昭砚,叶澄主动提出住进来,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叶澄的才学和人脉,远非寻常人可比,有他在,裴昭砚在宫里定能安稳许多。

      “叶公子肯屈尊住下,是昭砚的造化,也是我裴家的荣幸啊!”裴文明激动得连连作揖,“我这就吩咐下人收拾最好的院子,保证公子住得舒心。”

      裴昭砚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耳尖又红了起来。他抬眸看向叶澄,正好对上叶澄投来的目光,那双温润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和温柔,看得他心头又是一阵发烫。

      叶澄对着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沈辞在一旁看得通透,忍不住打趣道:“叶兄这是打着教规矩的幌子,想日夜守着心上人吧?”

      叶澄没反驳,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裴文明只当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笑着摆手道:“孩子们心性,沈公子莫要取笑。”

      说话间,裴千华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听说能去沈辞府上放纸鸢,欢喜得直拍手。沈辞牵着他的手,兴高采烈地往外走,临走前还回头冲叶澄挤了挤眼睛,那眼神里的揶揄,任谁都看得明白。

      暮色四合,夕阳彻底隐没在西山之后,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也渐渐消散。裴府的庭院里,桂香愈发浓郁,晚风卷着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

      叶澄伸手,轻轻牵住裴昭砚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热透过指尖传递过来,驱散了晚风的凉意。

      “明日起,我便搬过来。”叶澄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拂过耳畔,“往后的路,我陪你走。”

      裴昭砚抬头看他,眼底映着漫天初升的星子,亮晶晶的。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欢喜。

      夜色渐深,一轮明月缓缓爬上枝头,清辉洒遍庭院。书斋里的那道明黄圣旨,静静躺在案上,而案边的两人,手牵着手,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交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云盘灿灿,锦衣灿灿,疏星月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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