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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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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二走后,人群三三两两离开。
待天边透出暮色,谢淮也起身跟芸娘道别回府。
谢宅位于偏郊,宅子很大,前后有三进,人却很少,谢明道常年在外,下人也只有一个哑仆。
谢淮在这地方长大,时常觉得宅子有股空落落的鬼气,哪怕他长年累月已经习惯了,也始终喜欢不起来。
但是再不喜欢,还是得回来。
谢淮慢腾腾推开宅子的大门,门甫一推开,一股阴森的冷风就吹面而来,庭院里的落叶打着卷飘起又落下。
幽幽的月光下,老槐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形状可怖。
谢淮叹了口气。
过段时间还是去宿花楼吧,好歹夜里热闹。旁人知道了,也顶多道他一句风流。
谢淮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往房间里走。
这时,远处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头,手上的灯笼照着他蜡黄的脸,面上的沟壑在光下照出阴影。
原来是哑仆听到谢淮回来的动静后,从下房里走了出来。
哪怕见过不少次数了,但是夜间再一次看到对方无声无息地出现,谢淮还是心跳停了一拍。
谢淮接过对方手里的灯笼,哑仆不会说话,平日二人交流就靠手比划,
谢淮疑问,“李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李叔比划道,
[你不在的时候,白天有人过来,给了我这个,让我转交给你。]
比划完,从怀里掏出什么长方条的东西来。
借着绰绰约约的灯光,谢淮打眼一看,原来是封花笺红束。
李叔还在比划,
[除了这个外,老爷刚才也回来了,现在人在书房等你。]
“知道了李叔,我这就过去。”
谢淮把红束收入怀中,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书房。
幽幽的房间内,烛火跳跃,蜡烛的影子拉长投映在桌上,清晰可现,旁边太师椅上静静坐着一个面容苍白的中年男子,影子被身后的黑暗一同吞噬。
谢淮抬脚进入房内,在离男子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作了一揖,
“爹,李叔说你找我?”
也不知道父亲找他是有什么事。
谢淮心里模模糊糊出现了这个念头,但是此刻夜已经深了,他的头脑有些发沉,便也懒得去想,只等谢明道说明来意。
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目光从谢淮身上自上而下一点点扫过,眼里既有满意又有几分藏不住的妒意。
半晌,沉声问道,“最近秋试准备得如何了?”
听到秋试相关,谢淮打起几分精神来,“准备得还行,没什么问题。”
谢明道问过也就罢了,并不十分担心对方的功课,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为父这次回来,其实是为了你的亲事。”
什么?!
谢淮一个激灵,夜里有些发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爹,你是在跟儿开玩笑吗?”
谢淮一直以为他爹之所以没有给他议亲,就是想等他科举结束以后,挑个家世更好的儿媳,没想到居然不是他想的那般功利。
那谢明道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提出给他娶亲?
如今再过半年就是秋试了,对方又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想起这事?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谢淮思绪翻涌,脑海好像一团乱麻,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下手。
谢明道没有理谢淮的问话,他放下茶杯,杯子跟底托相碰,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谢明道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谢淮,
“淮哥儿,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同龄人都早已结婚生子,之前是为父腾不出手来,让你耽搁至今。”
谢明道说着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愧疚,
“为父这次回棠溪,就是为了给你寻上一门好媳妇,让你之后能好好安心读书。人已经看好了,十五日静安寺有庙会,到时候为父让你们见上一面,你意下如何?”
谢明道嘴上说着询问谢淮的看法,但是他语气强硬,分明不容抗拒。
谢淮自然察觉到了,他原先就有些不能理解父亲的决定,在感受到对方的强势以后,不受控制又升起一股烦躁。
又是这样,每次都自顾自安排他去做什么,全然不顾他的感受。
谢淮呼出一口气。
发泄情绪没有用。
更何况以父子二人这么多年打交道下来,谢淮对谢明道不说了解个十成十,也有个八九成的认识。若是旁人委婉进言,谢明道还能耐下性子听进几分,要是有人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对,他只会更坚定自己的想法。
谢淮掩在袖中的手指指腹摩挲了下,把心中升起的烦躁强压下去。
谢淮没有回应谢明道的询问,只道,“爹,还有半年就要秋试了,次年春还有会试——”
他实事求是,“儿现在分身乏术,娶妻一事事关重大,琐碎颇多,不如等科举结束再议。”
“到时候无论父亲想让儿娶谁,儿绝对别无二话。”
沉默。
谢明道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点膝盖。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无言的压力蔓延在书房这片空间内。
哪怕知道这是谢明道的惯用伎俩,谢淮还是不受控制地产生些许不安。
谢淮低下头,扯了扯嘴角,心生讽刺。
倐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明道大笑出声,打破了书房里紧张的气氛。
“淮哥儿啊淮哥儿,为父只是让你们二人先见个面,怎么就谈到娶亲了呢?”
谢淮面无表情,看谢明道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爽朗亲切的模样。
谢明道语气亲昵道,“就算你现在想娶媳妇儿,为父也是不肯的,这筹备婚事还要数月之久呢!”
“至于科举,”谢明道停顿了一下,还是道,“为父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为父现在啊,就盼着你将来高中,到时候双喜临门,也算不枉辛苦照顾你那么多年了啊!”
谢淮嘴角扯出一点弧度。
果然。
既指望谢淮高中,又想要谢淮听话。
谢淮从前还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一边指望着自己金榜题名,一边又能毫不在意自己的想法,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鱼死网破干脆放弃科举吗?
等他长大以后,谢淮才反应过来,就像他了解谢明道一样,相处了那么多年,谢明道自然也对谢淮称得上了解。
知道谢淮不会拿自己前程开玩笑,又有孝道压着,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
想明白后,谢淮甚至说不上失望,只是越发麻木和疲惫,他觉得自己像蝇虫被困在蛛网上,怎么也逃不开挣不脱。
“......父亲辛苦多年,儿自然铭记于心。”
“好了好了,你知道就行,”谢明道摆摆手,不耐继续听下去。
“时候不早了,你下去吧,十五的庙会,记得早点去,不要让秦家小姐等你一个大男人。”
“……是,父亲。”
屋里燃着安神香,谢淮躺在湘竹榻上,两手支在脑后,望着窗外的明月,
突然间,他想起什么。
谢淮坐直身子,从怀里掏出之前从李叔那拿来的花笺红束。
谢淮有些犹豫,
这不会就是那位秦家姑娘送来的吧?
谢淮虽然不会因为父亲让他与秦家姑娘成亲,而迁怒到对方身上,但是确实也没做好这么快与对方接触的准备。
谢淮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想到往后总要面对对方的,还是借着月光将书束打开了,
入目是龙飞凤舞的几行字,
[谢兄亲启:
春深夏浅,柳木成荫。
初五南山文社,来否?]
哪怕没有署名,谢淮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元洲的字。
……是元洲请他参加文社的书束啊。
说不清高兴还是失望,但是谢淮总归松了一口气。
正好,可以去文社换个心情。
谢淮想道。
—
初五那日,天朗气清。
谢淮收拾好心情出门,准备参加文社。迈过大门门槛,却看到门口石阶最下面一层上坐着一个少年。
谢淮几步下了石阶,走近一看,发现少年还是个熟人,
“秦晓?”谢淮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谢淮第一次见到秦晓是在月儿桥旁的小市上,当时对方穿金戴银,手里拎着杂七杂八许多东西,怀里还抱着何叔摆了五六个月都卖不出去的花瓶。
面容陌生,打扮富贵,连何老头的当都能上,在某些人眼里少年就是只行走的肥羊。
谢淮经过秦晓身边时,就听到摊主正在吆喝自己的“传家宝”——一个最多只值几十文的木雕摆件。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胆大心黑。
谢淮停下了脚步,打眼一看,果然是位熟人——王欢喜,一个热衷赚钱、日常抠搜的二道贩子。
少年看着不是当地人,衣着首饰不是南方流行的款式,最近又不太平,谢淮疑心对方恐是京城来的贵人,就拦下了王欢喜要钱不要命的行为。
“谢兄?!”秦晓故作惊喜,他后知后觉,回头望了眼谢宅,又重新看向谢淮,“原来这里居然是谢兄府上吗?”
记起谢淮刚刚的问话,秦晓一脸郁闷道,“我原本出门有事,途径这里,结果崴到脚了,就坐着歇息一会儿。”
说着,又有些高兴起来,“没想到随便找的地儿居然就是谢兄的府邸。”
谢淮似笑非笑,“那可真巧。”
谢宅位于棠溪镇西南方向,只有一条路通向西市,东边乌莱河自南山蜿蜒而下,再往南就是深山。
谢淮前往南山书院都得经过西市,再跨过月儿桥,取东路上山。
所以除非秦晓口中的“有事”是进深山,不然无论如何都不会经过谢宅。
谢淮没有戳穿对方,只是想知道对方撒这么一个蹩脚的谎言是想做什么。
“是吧,我也觉得,这真是太巧了,”秦晓以为谢淮信了他的话,他撸起裤脚,露出乌青的脚踝来,
“不过也幸亏这巧合,让我遇到了谢兄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刚坐了一会儿,脚踝处却越来越疼,谢兄你能帮我看看吗?”
谢淮闻言蹲下身,伸手捏了下他的脚踝,手指不着痕迹摩挲了一下青紫色的地方,
指腹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颜色残留。
谢淮不动声色,收手起身道,“你这应该是伤到骨头了,尽量不要随意再动。”
谢淮说的话跟秦晓事先想的一样,秦晓心里一喜,
“那可如何是好,我一个人也回不去。”
秦晓一脸苦恼,“能麻烦谢兄帮我搀一段路吗?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里不远,很快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