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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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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裕星夜带军,他做事情,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小事上酸一酸江信良就算了,大事上却不含糊。
王裕三十出头。他领兵到了决口处,禁军们卸下背上的麻包,往里面填河沙、塞秸秆,扎口的麻绳勒得手掌血肉模糊。可沙袋扔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溅起就没了影。王裕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望着汹涌的河水,突然拔出腰间的横刀。刀光映着浑浊的浪,他喊道:“军士们!官家养我们,不是让我们在城里耍枪棒的!今日这口子,就是拿命填,也得堵上!” 话音未落,他扛起一个足有百斤的沙袋,猛地往前冲。想要冲进激流中,用肉身堵住涛涛江水。
江信良不忍,想要上前想要制止这即有效又残忍的做法。
高翦抬手拦住了他,江信良抬头看了一眼高翦,只见高翦眉头紧皱,连带着额角的青筋都微微跳了跳。原本抿得平直的嘴角,此刻微微向下撇着,面色苍白,似乎用尽了力气开口:“信良如今还能想到更好的方法制洪吗?我知道信良不忍,我也不忍。然人各有分,凡身负其职者,皆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尽股肱之力,虽殒身而不恤,赴事以死,无负所托。军士们食民之禄,当为其分忧,受国之廪,必为其解难,禄出民脂,岂容尸位,取于民者,必偿于民。”
身后的禁军们看到王裕跳江愣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愿随都监!”
两千禁军,排成数列长队。前面的人扛着沙袋,往决口最湍急处跳;后面的人踩着前人的肩膀,垒起沙袋墙。
江信良红了眼,他看到王裕又挣扎着上岸,真是替王裕松了口气,还没等江信良把嗓子眼的心放回去,只见王裕把沙袋绑在自己身上,再次纵身跃入洪流。冰冷的黄水瞬间裹住他,沙袋的重量拽着他往下沉。他死死攥着沙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沙袋顶在决口的缺口处。身后的兵丁紧跟着跳下来,一个接一个,像一块块巨石,砸进奔腾的黄河里。
沙袋垒了一层又一层,人墙筑了一道又一道。浑浊的水里,分不清是泥沙还是血水。有的兵丁被浪头拍晕,被卷入洪流;有的兵丁腿被碎石划破,血染红了一片水,却死死抱着沙袋不肯松手。
从星夜到清晨,决口处的浪头终于小了下去。当最后一袋沙土被垒上缺口时,幸存的禁军们瘫坐在堤上,浑身是泥,个个脱了力。
晨光把黄河染成一片血红。王裕拄着横刀站起来,望着堵上的决口,身后的禁军只剩下不到千人。
远处,灾民们跪在地上,朝着河堤的方向叩首。堤上的沙袋堆里,还嵌着不少禁军的衣甲碎片,那是他们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高翦心痛不已,心想那人虽万般不好,可自从那人上任枢密使,国家的军士各个都有了脊梁,他确有掌兵之才。他身上绯色官袍松松夸夸挂在身上,踩着泥泞登上临时搭起的犒军台。身后跟着主簿与礼官,捧着公文、赏银与酒樽,目光扫过台下伤痕累累的兵卒,他声音温润,开口道:诸军肃听!应顺元年夏,大明府堤溃决,洪涛奔突,沃野尽没,黔首陷溺,黎庶倒悬。尔神勇营禁军,衔诏星驰,赴此厄难。捐血肉以为堤,陨性命以填壑,卒塞百丈溃防,全数万生民。勋业昭昭,上格宸听;功德巍巍,下安元元。本官今衔命宣恩,褒忠魂以慰泉壤,奖壮士以励戎行!“
话音落,礼官高声诵读:“赐殉国禁军抚恤,追赠官阶:凡跳河殉国者,皆追赠三级,追赠从九品承信郎;其余士卒依原阶递升,若有校尉衔者,追赠正八品敦武校尉。
恩荫子弟:烈士子一人,免试补入禁军,或授予州府“胥吏”之职;若无子嗣,许其兄弟或侄男承荫,免徭役十年。丧葬与旌表:朝廷赐“赙钱二十贯、绢十匹”,由地方官主持安葬,墓前立“忠勇” 石碑,其故里州县,为烈属立“忠义牌坊”,春秋两季由官府致祭。
烈属优渥:烈士父母妻孥,终身免纳丁税、免服杂役,州县每月供给米二石、钱五百文,妻改嫁仍享,直至身故。”
“赐在世有功者领军校尉王裕:擢升官阶:由原正九品进武校尉,越级擢升为从七品诸司副使,授 ‘河州兵马监押’,掌一方禁军屯戍,官阶连升五级,赐银鱼袋。赐钱与田产:赏钱百贯、绢五十匹、良田五十顷,免其田赋五年;特赐“忠果校尉”勋号,载入禁军功籍,日后升迁优先。御赐嘉奖:由转运使代呈奏疏,请求陛下亲书“忠勇可嘉”四字御笔,赐其家堂悬挂。”
“其余幸存禁军:普遍迁转:皆升一阶,效用兵补为‘正名军’,正名军升为‘节级’;赏钱十贯、绢五匹,各赐酒肉两席,许归乡省亲一月,路费由官府供给。重伤者优待:因堵口致残者,除授‘剩员’,终身支给军饷;或自愿归乡者,赐钱三十贯,地方官为其置办田产,免徭役终身。”
高翦走下犒军台,亲手将酒樽递到王进手中,目光恳切:“王监押,尔率部以命堵河,非独澶州之幸,亦是我朝之幸。此等褒奖,乃尔等血汗换来,望日后仍怀赤心,卫我河山。”
王裕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酒樽。他身后的禁军残部,齐齐叩首:“谢官家恩典!愿为国家,万死不辞!”
江信良心想:“这高翦怕不是个性情中人,怎么这么意气用事,抗洪将士固然值得这些褒奖。可是这还没上报,转运使怎么能决定禁军的褒奖升迁,他怕是看将士们浴血奋战,上头了。这事可大可小,原先小高大人深得先皇宠爱,转运使有临机专断职权,便宜行事,从权处置。可今非昔比,那统管军事的枢密使和高翦已是积怨已久,一逮到机会就设法贬斥高翦。如果枢密使想要就此事公报私仇,告他一个假传圣旨。他被处死倒是不打紧,若是连累了我那就是十万火急了。”
江信良斟酌了一下言辞,笑盈盈地开口道:“使君临危莅事,以河防为己任,以军民为心腹。当洪流溃决、黎庶惶惶之际,亲赴堤岸,调度有方;恤烈士之忠魂,则恩恤加于泉壤;慰壮士之劳苦,则爵赏颁于当场。此等举措,非独解明州府倒悬之危,更彰父母官爱民如子之德。下官与明州府百姓,皆感戴使君之仁政!但是但是,有件事卑职上任以来一直没碰到过,今日有使君坐镇处理,卑职乐享其成。来日如果碰到同样的事卑职就不知如何处理了,还请使君示下。”
“信良请讲。”
“禁军的封赏能否由咱们拟定?”
高翦愣了一下,有点犹豫,但还是开口道:“分情况而定,我可以,你不行。如果信良下次遇见同样的事可与我商议。我虽是失路人,但是英烈的抚恤金还是可以要来。嗯……多谢信良的提醒。”
“卑职明白了。”
决口好歹堵上了。高翦命江信良转移灾民设临时点;开社仓放粮;立即组织灾民和厢军清理尸体、淤泥、垃圾,尸体由官方统一掩埋,禁止灾民饮用生水,挖掘新井,并在水井中投放明矾、石灰净化水质,对饮用水源地派专人看守;在安置点设置排水沟,定期清理粪便、垃圾,保持通风;发放 “艾草、苍术” 等药材,让灾民焚烧驱虫、消毒;发放“防疫汤药”,让灾民服用。高翦在京师时生过一场大病,现在基本已经好了,但是连日来浸在雨中,又忙于政务,发起了高烧,脸色苍白。江信良发现端倪,主动包揽一应事务。
初始高翦并不放心,总觉江信良此人成日浑浑噩噩。但细细观察观察一段时时日,他发现江信良这人看似案头慵散,实则,吏事精熟,临事剖决如流,分毫不错。
目前还有个大问题就是灾民粮食问题,大明府社仓储粮不到一万石,只够灾民十几天用度。这次灾情属中等水灾需放粮八个月,其他粮食只能从朝廷调度。高翦已上奏请粮奏状。奏状已逾十日,未蒙敕旨回复。上面各部门官员一看是高翦的奏状,便互相推诿,不肯做事。与他打交道根本拿不到好处,更何况这位被贬斥的大人是那位贵人的眼中钉,谁愿意惹那位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