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桐岛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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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京东，湿气在夜幕下蒸腾，将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雾。吴森森按照浅野教授发来的地址，来到了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地方——京东大学驹场校区附近，一家门脸狭窄、挂着暖帘的立式居酒屋。
推开门，喧嚣的热浪和烤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大声谈笑的学生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这与吴森森预想的、在某个警视厅严肃会议室或大学研究室的会面截然不同。
“是吴桑吗？这边。”
一个清亮略带疏离感的声音从吧台角落响起。吴森森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穿着浅灰色亚麻衬衫、外搭卡其色工装马甲的年轻男人。他身材高瘦，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居酒屋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正用筷子慢条斯理地夹着一串烤鸡颈肉。
他看起来确实年轻，甚至有种大学生的书卷气，与“警局顾问”、“副教授”这些头衔带来的想象相去甚远。
“您是……浅野教授介绍的？”吴森森迟疑地走过去，在对方示意的吧台凳上坐下。凳子很高，他有些局促。
“桐岛凛。”年轻人言简意赅，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手，才伸过来。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握手力度适中，带着一丝凉意。“东大法医学教室的副教授，同时在警视厅科学搜查研究所和几个地方警局挂名顾问。外公把你的照片和情况简单跟我说了。”
他的语速平缓，用词精准，没什么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喝点什么？我推荐这里的highball（酒精加碳酸饮料），便宜，清爽，适合聊不太愉快的事情。”
吴森森点了乌龙茶。桐岛凛也没劝，示意酒保上酒，然后从随身的帆布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张照片——正是吴森森发给浅野教授的那张，那个在瓶中似乎仍在“呼吸”的肺。
“外公半夜把我吵醒，就为了这个。”桐岛凛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镜片后的目光却专注地锁定在吴森森脸上，“他说，‘小凛，这东西不对劲，你帮那孩子看看’。所以，我来了。”
“桐岛桑……您相信我吗？警察他们说只是医疗废弃物……”
“警察的说法，是基于‘最符合常理且最不引起恐慌’的逻辑链给出的标准答案，通常用于应付公众和麻烦的外国人。”桐岛凛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但你的描述，以及这张照片——虽然模糊——指向的是另一条逻辑链，一条更麻烦、更需要专业知识和……特殊渠道去验证的逻辑链。”
他放大照片的某个局部，指着肺门部细微的结构：“你看这里，支气管的断面，还有血管的充盈状态。普通福尔马林固定会使之收缩、颜色改变。急速冷冻会有冰晶损伤。而如果是从近期死亡者身上摘取，没有特殊处理，在室温下放置一段时间，颜色和质地会迅速恶化。”
他抬起眼，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但你描述的‘鲜活’，‘仿佛还在运转’，结合这张照片上组织呈现的、近乎离体灌注存活状态的外观，这已经超出了常规医疗废弃物甚至常规非法器官交易的范畴。这不是‘保存’，这是某种程度的‘维持’。”
吴森森感到背脊发凉，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对方话语中那种冷静到冷酷的专业性，以及其背后隐含的可怕可能性。
“维持？维持什么？”
“维持细胞活性，维持基本的代谢功能。”桐岛凛啜了一口highball，“通常只会在极少数前沿的器官移植研究或极端条件下的战地/灾难医学中才会尝试，需要复杂的设备、特殊的灌注液和严苛的环境控制。把它们装在瓶子里丢在市场角落，就像把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扔进垃圾桶一样，毫无道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丢弃本身不是目的，或者，丢弃者根本不在乎这些‘材料’的‘存活’价值，又或者……”桐岛凛停顿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他们只是在‘处理’一批已经失去用途，但状态特殊的‘实验副产品’。”
这个词让居酒屋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所以，警察的反应……”
“有两种可能。”桐岛凛放下酒杯，声音压低了些，周围的嘈杂成了最好的掩护，“一，他们真的查了，但线索指向了某个他们不敢碰、或接到指令不许碰的领域，于是用‘医疗废弃物’的借口快速结案，抹掉记录，让你闭嘴，是最省事的处理方式。二，报案一开始就被更高层级或特殊部门截获，地方署的警察后来得到的指令就是‘封口’，他们自己可能都不完全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服从命令。”
他看向吴森森：“你当时做笔录，具体描述‘鲜活’和‘运动’了吗？”
“描述了，很详细，还画了图。”
“那就更不可能是普通的非法丢弃了。你的描述会触发任何有基本法医或医学常识的警察的警觉。但事后他们选择了掩盖。”桐岛凛若有所思，“大阪那边……水比较深。港口城市，物流复杂，国际往来密集，某些灰色乃至黑色的网络盘根错节。”
“那我该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吴森森感到一阵无力，但看着眼前冷静得过分的年轻人，又隐隐生出一丝希望。
“你可以算了，这很明智。你的签证，你的学业，你的安全。”桐岛凛的语气很直接，没有掩饰其中的风险，“但如果你不想算了，想知道那些‘瓶子里的生命’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为什么整个系统都在对它们视而不见……”
他再次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不是证件，而是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老式MP3的黑色设备，和一个密封的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几根棉签。
“这是我私人改造的、灵敏度很高的微型气密性检测和空气采样器。理论上，如果那些瓶子是完全密封的，内部可能会维持一个特殊的气体环境。袋子里是无菌拭子。”桐岛凛将它们推到吴森森面前，“那个市场角落，如果那些瓶子只是被‘丢弃’，现场可能还留有痕迹，比如特殊的液体残留、包装材料的碎片，甚至……搬运者的微量痕迹。警察的现场勘查如果被草草了事或有意忽略，可能会漏掉关键物证。”
吴森森震惊地看着他：“你要我……回去现场采集证据？”
“不是我‘要’，是你‘可以’选择这么做。”桐岛凛纠正道，目光锐利，“如果你决定继续，这就是我能提供的、不通过正式警方渠道的初步调查路径。我是顾问，不是刑警，没有直接调查权，但我有我的方法和……好奇心。外公很少对一件事这么紧张，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他看了看手表，示意酒保结账。“设备很简单，按这个红色按钮开始采样，绿色按钮结束。棉签在可能留有湿润痕迹或特殊粉尘的地方擦拭，然后放回袋子密封。注意安全，不要被人发现，尤其不要引起市场管理人员或可能还在附近徘徊的‘有心人’的注意。做完之后，联系我。”
他留下一张只有邮箱地址和加密通讯软件ID的卡片，没有头衔，没有电话。
“桐岛桑，你为什么要帮我？只是因为浅野教授的嘱托吗？”吴森森在他起身时忍不住问。
桐岛凛在门口停下，暖帘在他身后晃动，切割着外面的夜色。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传来：
“我研究死亡，也研究生命的迹象。那些被装在瓶子里、‘仿佛还在运转’的器官，既非明确的生，也非确定的死。它们卡在一种令人不安的‘中间状态’。这种状态，违背了我所知的生物学规律，也违背了常理。而所有违背规律和常理的事情背后，要么藏着惊人的谬误，要么藏着更惊人的真相。我个人，很讨厌前一种可能性。”
说完，他掀开暖帘，瘦高的身影融入东京夜晚潮湿的街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吴森森坐在吧台前，手里握着那个冰冷的微型采样器和证物袋，感觉刚刚的二十分钟像一场超现实的梦。杯中的乌龙茶已经凉透，而居酒屋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
他低头，看着桐岛凛留下的卡片，又看看手机里那张肺叶的照片。照片上，那沉默的器官，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保持着那个永恒的、微弱的起伏瞬间。
是选择退缩，回到画布和颜料的安稳世界，假装那天下午的发现只是一场噩梦？
还是握住这枚来自黑暗边缘的钥匙，冒着未知的风险，去打开那扇被整个系统试图关闭的门？
吴森森握紧了手中的采样器，金属外壳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桐岛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