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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花板上的阴影 ...

  •   吴森森躺在狭小的留学生公寓里,盯着天花板上经年累月渗水留下的黄渍,还好在租房前吴森森就拍照发给房东(也可能是中介),这样一来不至于退租时候提灯定损。

      现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与桐岛凛在居酒屋的对话,以及那个被他放在书桌上的黑色微型采样器。

      采样器冰冷、沉默,像个来自未知科技领域的信物。吴森森很难想象,一个过去四五天、甚至更久的露天市场角落,还能留下什么可供分析的“空气信息”。

      风、雨、人来人往、各种货物混杂的气味……恐怕连当天最浓烈的鱼腥味都早已散去。那些棉签又能擦拭到什么?灰尘?雨水?腐烂菜叶的汁液?桐岛凛指望用这些找到“草蛇灰线”?他到底是过分自信,还是……他掌握着某种吴森森无法理解的、远超常规法医鉴识的技术手段?

      但浅野教授信任他。那位严谨到近乎古板的老法医,不会把自己的担忧和一个陌生留学生的安危,轻易托付给不靠谱的人。

      桐岛凛话语里那种冷静到近乎剥离情感的剖析,对专业细节的精准把握,以及最后那句“讨厌惊人的谬误”,都透露出一种异于常人的执着。他不是热血警察,更像是一个被“异常现象”本身所吸引的、好奇心极强的解谜者。

      “回去现场看一看……”吴森森喃喃自语。风险是显而易见的。警方已经警告过他,虽然借口拙劣,但态度明确。那个丢弃内脏的人或组织是否还在暗中观察?市场里是否有他们的眼线?

      然而,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微弱却固执:就像嫌疑人为什么会选择那个地方一样。

      那个阴暗、杂乱、充满废弃物气味的角落。人流量大,便于隐蔽和丢弃;管理相对松散;每天产生大量垃圾,混入其中不易被察觉。这是一个“合理”的丢弃点。但选择那里的人,是否也会默认,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普通大学生去那里“买东西”?

      这成了吴森森最终说服自己的理由。他不是刑警,不是侦探,只是一个可能贪便宜去买打折石膏粉或颜料的美院学生。他最大的掩护,恰恰是他的“普通”和“合理”。

      三天后的下午,天气阴沉,乌云低垂,似乎酝酿着一场雨。这种天气,市场的人会比往常少一些,光线也更暗,正合他意。

      吴森森换上最不起眼的深灰色连帽衫和旧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画具包——里面装着速写本、几支炭笔,以及用旧报纸仔细包裹、藏在夹层里的采样器和证物袋。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为作业素材或廉价画材而来美术生。

      电车摇摇晃晃,载着他再次驶向阪大市的天神桥批发市场。车窗外的风景倒流,他的心跳却逐渐加速。手心有些出汗,他用力握了握画具包的背带。

      市场依旧喧嚣、杂乱,充满了生命力与腐败气息交织的味道。吴森森低着头,尽量避开熟悉的路径,绕了一个大圈,从水产区的另一头慢慢接近那个角落。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留意着是否有面孔在重复出现,是否有视线在他身上过多停留。一切似乎如常,摊主们忙于生意或打盹,采购者行色匆匆。

      那个堆满废弃泡沫箱和杂物的角落,就在前方不远处。看起来和他报警那天没什么两样,甚至好像还多了几个破纸箱。警察显然没有留下任何警戒标识,仿佛那里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吴森森深吸一口气,装作在寻找合适的写生角度或丢弃的画材,慢慢踱步过去。他先在不远处一个卖干货的摊位前驻足,假装看了一会儿干香菇,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确认没人特别注意他后,他才状似无意地走到那个阴暗角落的边缘。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耳膜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嗡嗡声。他蹲下身,假装在翻捡一个被丢弃的、略有破损的陶罐,同时迅速扫视地面。

      几天过去,雨水和尘土已经掩盖了许多痕迹。但他还是敏锐地注意到,在几个泡沫箱的底部缝隙,靠近墙根最潮湿泥泞的地方,有一小片区域的泥土颜色略深,质地似乎也更粘腻一些,不像普通的雨水或生活污水。而且,空气中除了鱼腥和腐烂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形容的、类似消毒水但又混合了某种甜腥的化学气味,与他记忆中那天闻到的、瓶子附近的气息隐隐呼应。

      他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用背挡住可能来自外侧的视线,快速从画具包夹层取出采样器。按照桐岛凛说的,他先按下了红色按钮。仪器几乎无声地震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进气孔似乎微微吸气。他将仪器小心地靠近那片颜色异常的泥土上方,以及几个可能放过瓶子的、相对平整的水泥地面凹陷处。

      接着,他取出无菌棉签,用极快的速度,在那片湿粘的泥土表面、一个泡沫箱边缘疑似有液体溅射痕迹的暗色斑点上,以及墙根处一片不起眼的、颜色发白的结晶物上,分别轻轻擦拭,然后迅速将棉签头折断放入不同的证物袋,密封好。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但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市场里任何一点异常的响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将采样器关闭,和证物袋一起塞回画具包最深处,然后拿起那个破陶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尽量自然地离开。

      直到走出市场,混入阪大街头熙攘的人流,被湿冷的空气一激,吴森森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腿软。他靠在路边一根电线杆上,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却压不下心头那股寒意和后怕。

      他摸了摸画具包,里面装着从那个诡异角落“偷”回来的、不知是否有用的“痕迹”。他不知道桐岛凛能用这些找到什么,也不知道这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很快连成雨幕。街上的行人纷纷跑起来找地方避雨。吴森森没有动,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试图浇熄心中翻腾的不安与疑惑。

      他抬起头,望向阪大阴沉的天空。雨幕之后,那些“鲜活”的器官,那些沉默的警告,以及桐岛凛镜片后冷静探究的目光,仿佛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笼罩下来。

      他掏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点开那个加密通讯软件,找到桐岛凛的ID,发出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东西拿到了。在阪大,下雨。”

      几秒钟后,回复跳出,依旧简洁:

      “京东,老地方。明天。”

      吴森森收起手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汇入匆忙避雨的人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偶然发现恐怖的普通留学生了。他主动踏入了那片被掩盖的阴影,手里握着从阴影边缘采集到的、或许能揭示真相的微弱火星。而明天,在京东那家喧嚣的居酒屋,他将把这微弱的火星,交给那个可能知道如何让它燃烧起来的人。

      ————

      估计是考虑到学生的处境,桐岛凛重新选的新地点,位于阪大市浪速区一条背巷深处,招牌是手写的“烧鸟·晓”,字迹歪斜,透着股满不在乎的随性。店铺极小,只有围着开放式烤台的七八个座位。

      店主是个扎着小辫、眼神慵懒的年轻男人,看到桐岛凛只是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全程专注于手中滋滋冒油的鸡皮和葱段。

      这次会面比上次更简短。桐岛凛接过吴森森小心翼翼递来的采样器和几个密封袋,借着烤台昏暗的光线仔细检查了一下,点点头,没多问过程,只说了句“辛苦”。他没有解释会如何分析这些“痕迹”,也没有给出任何时间表,只是用那双镜片后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吴森森,仿佛在评估他的状态。

      “等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他重复了之前的承诺,语气没有太多波澜,似乎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实验样品交接。他付了两人份的烧鸟和饮料钱——吴森森注意到他付的是现金,厚厚一叠,抽得很随意。

      临走时,桐岛凛像是才想起什么,补充道:“最近,注意一下周围。不是指明显的跟踪,是一些……不协调的细节。你的住处,你的日常路线,常去的地方。如果有让你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的事,可以记下来。”

      这话说得含糊,却让吴森森离开烧鸟店时,后背莫名有些发凉。夜风吹过小巷,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纸屑,发出沙沙的声响,听起来都像是隐秘的脚步声。

      回到那间位于老旧公寓楼四层角落的出租屋,不安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本加厉。

      首先是声音。夜里,天花板上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粘稠的滴答声,比之前雨水直接漏下的声音更沉闷,更缓慢,仿佛某种浓稠的液体正在楼板缝隙间积蓄、垂落。他打开灯,仰头看那片日益扩大的水渍,颜色似乎比白天看到的更深、更污浊,边缘晕开的痕迹像是干涸的、不祥的污迹。

      接着是气味。一股极其微弱、时有时无的甜腥气,混合着类似铁锈和潮湿泥土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这味道有些熟悉,让他瞬间联想到市场角落里那片颜色异常的泥土,以及那些“鲜活”器官可能散发出的、被玻璃瓶隔绝后的残余气息。他检查了房间每个角落,甚至打开窗户通风,气味依旧徘徊不散,仿佛是从墙壁、从天花板内部渗透出来的。

      然后是视觉。在台灯昏暗的光线下,天花板上那片水渍的边缘,似乎蔓延出一些黑色的、蛛网般的细丝。他起初以为是霉斑,但仔细看,那些“细丝”的走向似乎有些过于“有组织”,不像自然菌丝那样散乱,反而隐隐构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让人看了心里发毛的纹路。盯得久了,眼睛会发花,感觉那些纹路在微微蠕动。他用力眨眼,又觉得是光影和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

      “是霉菌……一定是特别严重的霉菌,加上我神经太紧张了。”吴森森试图说服自己。房东是个典型的、对老旧房产疏于打理的投资客,之前来看漏水情况时,只是敷衍地看了看,嘟囔着“老房子都这样,等雨季过了再说”,甚至半开玩笑地说:“反正合约里没写,退租的时候就算屋顶塌了,只要不是你故意砸的,都不用你赔,我自己处理。” 当时吴森森只觉得房东不负责任,现在想起这话,却莫名感到一丝荒诞的“安慰”——至少,他不必为这日益诡异的屋顶背负经济责任。

      但身体的感受是最直接的。他总觉得浑身不得劲。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滞涩感,皮肤偶尔会莫名发痒,像有看不见的细丝轻轻拂过;白天画画时,手腕和手指的灵活性似乎下降了一些,线条偶尔会失控;夜里睡眠变得很浅,多梦,梦境混乱,常常梦见自己被困在狭窄的、湿漉漉的管道里,周围是缓慢搏动的、巨大的阴影,还有那种甜腥的气味。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桐岛凛所说的“不协调的细节”。

      公寓楼下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管理员大爷,这几天看他的眼神似乎多了点探究,问他“最近是不是很晚回来”;常去的便利店,收银员找零时,手指似乎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心,触感冰凉;甚至有一次深夜从画室回来,感觉巷口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但当他警惕地看过去,又空无一物,只有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溜走。

      是压力太大了吗?是那天的发现带来的心理阴影在持续发酵?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因为他的“窥探”,而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那些“鲜活”的器官,那些被掩盖的秘密,是否不仅仅存在于市场的角落和冰冷的瓶子里,而是如同某种看不见的孢子或气息,已经随着他的那次“采样”,悄然侵入了他的生活空间,甚至……他的身体感知?

      吴森森站在房间中央,再次抬头,看向天花板上那片日益扩大、纹路渐生的黑色污渍。滴答……粘稠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甜腥气若有若无。

      他想起桐岛凛平静无波的眼睛,想起那些被装瓶的、似乎还在“工作”的脏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天花板上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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