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客栈使用手册》春墨

4、甲方爸爸的武功秘籍，能分期吗？

　　深夜的敲门声，温和而有礼，却像一滴冰水落入滚烫的油锅，让客栈里尚未完全平复的心弦再次绷紧。

　　众人面面相觑。刚打发走气势汹汹的正义盟，这又是哪路神仙？

　　包知道趴在门缝上，眯着眼使劲往外瞧，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修长的身影独立在灯笼昏黄的光晕边缘，衣着似乎不俗。

　　“谁、谁啊？”包知道的声音还有点发颤。

　　门外那清越的男声再次响起，不急不缓，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深夜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在下路过贵宝地，闻得‘有间客栈’不仅食宿别致，更有些解决江湖‘疑难’的巧妙门道。心中恰有一惑，辗转难眠，故而冒昧来访，盼能指点迷津。”

　　这话说得文绉绉，客气得不像来找茬的。

　　钱多多眉头微挑，和白清风交换了一个眼神。白清风摇了摇头，表示听不出对方路数。

　　“掌柜的，开门吗？”包知道回头，小声问。

　　钱多多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对众人道：“都机灵点。宇文，记住他说的每句话。铁姑娘，后厨……备着点‘硬菜’。白少侠，你站我侧后方。”

　　安排妥当，钱多多脸上重新堆起职业笑容，亲自上前，拉开了门闩。

　　“贵客临门，欢迎之至。”

　　门开处，一个年轻男子步入客栈。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量颇高，穿着月白色云纹锦袍，外罩一件鸦青色薄氅，腰束玉带，悬着一柄装饰大于实用的长剑。面如冠玉，眉眼疏朗，嘴角天然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不像江湖客，倒像是哪家偷跑出来游山玩水的贵公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看人时带着三分好奇、三分审视，还有三分……难以捉摸的兴味。他手中还随意把玩着一把象牙骨的白折扇。

　　他的目光快速而礼貌地扫过客栈众人，在钱多多脸上略停，又好奇地看了看白清风腰间的剑，掠过柜台后埋头记录的宇文数学，瞥了一眼后厨门帘，最后落回钱多多身上，微微欠身：

　　“在下姓云，单名一个‘逸’字。深夜冒昧，掌柜勿怪。”

　　“云公子哪里话，快请上座。”钱多多热情招呼，心中却飞快盘算：云逸？没听过这号人物。但这气度，这穿戴，绝非寻常百姓，也非一般江湖浪客。是世家子弟？还是……

　　云逸优雅落座，白清风已奉上茶水——依旧是那“高山云雾”。云逸端起，只闻了闻，并未饮用，放下茶碗，笑道：“掌柜这店，果然如传闻般……别具一格。”

　　“小本经营，糊口而已。”钱多多笑眯眯地在对面坐下，“不知云公子所言‘疑难’，是指……”

　　云逸折扇轻敲掌心，叹了口气，那姿态做派，浑然天成：“说来惭愧。在下家中……也算有些基业，长辈期望甚高，希望在下能继承家学，光大门楣。”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奈何在下自幼体弱，于武学一道……实在天赋有限，进境缓慢。家中秘籍堆积如山，名师请过不少，补药吃过无数，却总在关键处难有寸进。眼见同龄俊杰各有所成，心中着实焦虑。听闻贵店手段非凡，连郭巨侠那般……呃，固守陈规的前辈，都能焕发新彩，故特来请教，可有……不走寻常路的法子？”

　　他这番话，说得委婉，但核心意思很明确：我是个武学废柴（或者懒得下苦功），家里有钱有势有秘籍，但我练不好/不想练，你们有没有捷径、偏方、邪门歪道能让我速成或者看起来像个高手？

　　白清风在一旁听得眉头微皱。又是一个想走捷径的纨绔？江湖哪有这等好事？

　　钱多多却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武学瓶颈？家学渊源？不缺资源？这哪是疑难，这分明是……优质大客户啊！

　　“云公子这个问题嘛……”钱多多搓着手，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专业咨询师的姿态，“确实是个普遍痛点。传统武学修炼，讲究根骨、悟性、勤勉，缺一不可，耗时日久。对于云公子这般……事务繁忙、追求效率的俊杰而言，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云逸折扇一顿，眼中兴味更浓：“哦？掌柜果然有不同见解？”

　　“见解谈不上，只是一点小小的……商业思路转换。”钱多多笑容可掬，“敢问云公子，您家中秘籍，最高深的是何品级？您目前卡在何处？具体是内力不济，招式呆板，还是临敌应变不足？”

　　云逸似乎没想到问得这么具体，略一沉吟，道：“家中收藏尚可，地级中品的功法也有几部。至于卡处……大概是内力积蓄总是慢人一步，招式演练纯熟，但与人交手时，总觉滞涩，发挥不出威力。家父常说，缺了‘神’与‘意’。”

　　“地级中品！”包知道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云逸的眼神都变了。白清风也暗自心惊，地级功法，在江湖上已可作为一个中等门派的镇派之宝了！

　　钱多多却面不改色，点点头：“明白了。这是典型的‘资源转化效率低下’与‘实战应用脱节’问题。传统思路是继续苦练，但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既然内力积蓄慢，为何一定要靠自己苦攒？既然招式缺‘神’，为何一定要从虚无缥缈的‘意境’入手？”

　　云逸身子微微前倾：“愿闻其详。”

　　“第一，内力问题。”钱多多伸出食指，“内力本质是能量。积蓄慢，可能是功法与体质不完全契合，也可能是经脉承载或转化效率问题。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外力辅助整合方案’。”

　　“外力辅助？”

　　“不错。”钱多多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色彩，“比如，寻找属性相合、易于吸收的天材地宝，制定科学的‘进补’周期和剂量，辅以特定的导引术，将药力高效转化为内力，减少自然积累的损耗和时间。再比如，利用特殊器械或环境（如寒玉床、重力室雏形概念），进行高强度、针对性内力压榨与凝练训练。当然，这需要精确的计算和调配。”他看向宇文数学。

　　宇文数学适时抬头，推了推“眼镜”：“需要详细的身体数据、所修功法特性、可用资源清单，方可建立数学模型，计算最优辅助方案。预估提升效率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一百五，视资源投入而定。”

　　云逸眼中闪过惊讶，显然没想过练功还能这么“算”。

　　“第二，招式与实战脱节。”钱多多伸出第二根手指，“这更好解决。缺‘神’？我们先给它注入‘形’！将您需要掌握的招式，拆解成最基础的发力模式、移动轨迹、攻防转换节点。然后，进行大量、重复、带有明确反馈的‘情景模拟训练’。”

　　“情景模拟？”

　　“对！不是对着空气练，也不是和固定的师兄弟喂招。”钱多多比划着，“我们可以根据您可能遇到的对手类型（用剑的、用刀的、拳脚高手、暗器能手等），设计不同的‘训练木偶’或‘机关阵’，模拟他们的典型攻击模式和节奏。您在其中应对，我们会记录您的反应时间、选择招式的合理性、内力调配效率等等。通过大量数据反馈，不断调整优化您的实战选择，形成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神’暂时没有，先让‘身体’会打架。”

　　白清风听得怔住了。这法子……听起来简直离经叛道，将充满灵性与变化的武学，拆解成了工匠式的重复劳作。但细细一想，对于天赋不足或急于求成者，这或许……真的是一条能看见进步的“笨”路？不，是“奇”路。

　　云逸折扇也不摇了，显然被这前所未有的思路吸引了：“如此训练……需要何物？”

　　“定制机关、场地、专人记录分析、以及大量时间。”钱多多笑眯眯地总结，“当然，还有相应的费用。不过云公子放心，我们可以提供多种套餐。比如‘内力加速包’、‘实战强化包’，或者‘全方位精英定制方案’。支持分期付款，也支持以物易物，比如……用您家中那些暂时用不上的秘籍副本，或者一些罕见的材料来抵偿部分费用。”

　　云逸沉默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权衡。

　　客栈里安静下来，只有油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半晌，云逸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刚才真切了几分，也更深邃了几分：“钱掌柜果然名不虚传，思路清奇，令人大开眼界。不过……”他话锋一转，“掌柜所言，多着眼于‘术’。而在下心中所惑，或许更在于‘道’。”

　　“道？”钱多多挑眉。

　　“正是。”云逸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家学渊源，规矩森严。一招一式，皆有定规；一言一行，皆需符合‘世家风范’。有时觉得，这套厚重的‘壳’，缚住了手脚，也……蒙蔽了本心。练武为何？行道为何？是按部就班成为长辈期望的‘合格继承人’，还是……”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抹困惑与寻求突破的光芒，却清晰可见。

　　白清风心头猛地一震。这番话，竟隐隐与他这些时日的迷茫产生了共鸣。只是他的“壳”是过往的盛名与落魄的现实，而这位云公子的“壳”，是煊赫的家世与沉重的期望。

　　钱多多也收起了玩笑之色，若有所思地看着云逸。他意识到，这位年轻顾客的需求，比表面看起来更复杂、更深层。他不仅要武学上的“捷径”，或许更在寻求一种……身份上的“突围”？

　　“云公子此惑，已非简单的‘疑难杂症’，而近乎‘人生咨询’了。”钱多多缓缓道，“本店虽小，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江湖还是世家，给人贴的标签越多，画的圈子越死，里面的人就越难喘气。有时候，跳出来，换个活法，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也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指了指客栈众人：“您看，我们这儿，有过气的少侠，有暴躁的厨娘，有算账的疯子，有包打听的小二，还有我这么个满身铜臭的掌柜。放在外面，恐怕没人觉得我们能成什么事。但我们凑在一起，用我们觉得对的方式，试着解决一些问题，也试着……活得自在点。这算不算一种‘道’？”

　　云逸的目光缓缓扫过客栈每一个人，在白清风刻意避开的脸上停留片刻，在铁无双不知何时又拿起的剔骨刀上掠过，最后回到钱多多坦然的目光中。

　　他忽然朗声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清爽许多，仿佛卸下了一些负担：“有趣，实在有趣！钱掌柜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趟，来得值！”

　　他“唰”地展开折扇，轻摇两下：“那么，便依掌柜之言，先试试这‘术’的革新。至于‘道’……容我慢慢想。这是定金。”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烛光下，那银票的面额清晰可见——一百两。

　　包知道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白清风也暗暗心惊。宇文数学的算盘无声地响了一下。

　　钱多多面不改色（但嘴角细微的抽动暴露了内心的激动），接过银票，仔细看了看成色，笑道：“云公子爽快！既如此，我们需要先为您做一次全面的‘武学资质与资源评估’。宇文先生，准备‘评估表’。白少侠，劳烦你协助云公子，先演示一遍家传基础功法，注意动作细节。铁姑娘，准备点宵夜，云公子想必也饿了。”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宇文数学拿出厚厚一叠写满格子的纸张和炭笔。白清风虽然别扭，但看在钱多多（和一百两定金）的份上，还是硬着头皮请云逸到后院稍微空旷处。

　　云逸倒也配合，起身时对白清风礼貌一笑：“有劳白少侠。”

　　后院，月光清冷。

　　云逸脱下氅衣，露出里面利落的劲装，气质陡然一变，少了几分贵公子的慵懒，多了几分练家子的挺拔。他演练的是一套掌法，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显然下过苦功，根基扎实。但正如他自己所言，招式虽熟，却总给人一种“照本宣科”的感觉，缺了那股子灵动与锋芒。

　　白清风在一旁看着，以他的眼力，能看出这掌法本身品级不低，但云逸施展起来，内力运行似乎有些微的不畅，导致发力时总有那么一丝不协调的滞涩。

　　“云公子，”白清风忍不住开口，指着其中一个转换动作，“此处腰腹发力与掌力吐出的衔接，似乎可再快半分，内力运转路径或许可稍作调整，避开‘梁门’穴附近那条细支脉，改走‘腹哀’……”

　　云逸动作一顿，依言尝试，掌风果然顺畅了一丝，他眼中露出惊喜：“白少侠好眼力！家师也曾提点过此处，却未说得如此细致！”

　　白清风心中苦笑。自己如今，也只能在这些细微之处，给人一点无关痛痒的指点了。

　　前堂，宇文数学正根据包知道打听来的、白清风观察到的、以及云逸自己提供的信息，飞快地填充着评估表，算盘声不绝于耳。

　　钱多多则陪着云逸喝茶（换了一包没那么陈的），东拉西扯，试图套出更多关于其家世的底细。但云逸口风甚紧，只隐约透露家族在南方颇有势力，规矩多，这次是借口游学偷跑出来的。

　　评估持续了近一个时辰。铁无双端上来几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居然还卧了荷包蛋，香气扑鼻。

　　云逸也不客气，吃得津津有味，连赞厨艺了得。

　　最后，宇文数学将一份写满数据和初步方案的厚厚纸笺交给钱多多。钱多多浏览一遍，心中有了底。

　　“云公子，”钱多多将方案推过去，“根据初步评估，我们为您量身定制了‘第一阶段：内力增效与实战反应强化套餐’。主要包括：一、定制药浴方剂三副（需您自备或我们代购部分药材）；二、基础机关反应阵训练二十个时辰；三、实战数据分析与招式微调十次。总费用预计二百八十两，不含特殊药材费。定金一百两已收，尾款一百八十两，训练中期支付。您看如何？”

　　云逸接过方案，仔细看了一遍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眼中异彩连连，显然对这种“量化”的修炼方式极感兴趣。他合上方案，爽快道：“便依此方案。药材清单给我，家中库房或许有些存货。何时开始？”

　　“三日后，如何？我们需要时间准备机关和药材。”

　　“好！三日后，我再来。”云逸起身，重新披上氅衣，又恢复了那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对众人拱手，“今夜多谢各位，受益匪浅。告辞。”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其貌不扬的客栈，目光在“有间客栈”的破招牌上停留一瞬，嘴角噙着一抹更深的笑意，转身融入夜色。

　　送走云逸，客栈门关上。

　　众人沉默片刻。

　　包知道最先跳起来，抓起那张一百两银票又摸又看：“一百两！定金就一百两！掌柜的，咱们发了！”

　　宇文数学冷静地拨着算盘：“扣除药材预估采购成本、机关材料费、人工成本及后续可能的风险储备金，本项目毛利润约为一百一十两至一百三十两。回报率尚可。”

　　铁无双收拾着碗筷，嘀咕一句：“麻烦。”

　　白清风则有些恍惚。今夜发生的一切——从正义盟问罪，到神秘贵客上门，再到那套离经叛道却又似乎可行的“修炼方案”——都让他有种不真实感。这个客栈，还有这个掌柜，到底还能折腾出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

　　钱多多小心翼翼地将银票收好，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反而眉头微锁。

　　“掌柜的，怎么了？这么大生意还不高兴？”包知道疑惑。

　　钱多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低声道：“这个云逸……不简单。谈吐气度，绝非普通世家子弟。他对家族既有不满，又有维护，心思深沉。他所求，恐怕不止是武学进境那么简单。我们这客栈，怕是已经卷入某些……我们还不清楚的麻烦里了。”

　　他转过身，看着众人：“不过，生意上门，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明天起，都打起精神！宇文，尽快列出药材和机关材料清单。包知道，去打听打听，南方有哪些姓云的大世家，家风特别严苛的。铁姑娘，后院的空地清出来。白少侠……”

　　他看向白清风，目光复杂：“云公子似乎对你的指点评价颇高。后续的训练，恐怕还需要你多费心。我知道这或许……有些委屈你的身份。”

　　白清风默然片刻，摇了摇头：“无妨。既已在此，自当尽力。” 说出这话时，他心中那点纠结，似乎淡去了一些。或许，换个方式“用剑”，也未尝不可？

　　夜色更深了。

　　“有间客栈”的灯火，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孤独。

　　它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目光，也带来越来越多的……未知。

　　（第四集完）

　　【下集预告】：云逸的训练正式开始，机关阵中笑料百出？南方云家的高手悄然寻来，是福是祸？而悦来客栈的刘掌柜，在正义盟处碰了软钉子后，又会使出什么阴招？客栈的“江湖服务业务”刚刚起步，便已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