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客栈使用手册》春墨

5、甲方乙方与闯祸的机关鸡

　　晨光熹微，穿透客栈窗棂上厚厚的积尘，在堂间地板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栅。

　　钱多多趴在柜台上，面前摊着宇文数学连夜赶制的《云逸公子第一阶段训练计划书》，厚厚一叠，字迹工整如印刷，图表清晰得让人眼晕。他一边看，一边用手指蘸着口水数着预估的成本和利润，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

　　“铁桦木三十斤，韧性机簧十五副，牛皮靶面二十尺，桐油五斤，精铁砂十斤……这都是钱啊！”她肉疼地嘀咕，“还有那药浴方子里的‘赤阳参’、‘寒潭幽莲瓣’……宇文，你确定这云公子家里有存货？要是让我们垫付采购，这利润可要大打折扣！”

　　宇文数学头也不抬，算盘珠子响得像急雨：“根据云公子衣着佩饰、言谈气度及对地级功法轻描淡写的态度，其家族财力雄厚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二。药材清单已交予他，他承诺两日内备齐。我们只需准备机关材料。另，我设计了三种不同成本的机关阵方案，性价比最高的是丙号方案，采用部分回收材料与竹木替代，效果损耗约百分之十五，但成本可降低四成。”

　　“就用丙号！”钱多多一拍桌子，“效果差点没关系，关键是让客户看到我们在努力！包知道，材料采购交给你了，照着宇文单子上的买，记住，砍价！往死里砍！”

　　“好嘞掌柜的！”包知道接过单子，一溜烟跑了。

　　白清风默默擦着桌子，听着这些讨论。云逸的训练……他真的要参与吗？指导一个世家公子，用那些……近乎儿戏的机关来“修炼”？这与他过去二十年信奉的武道，简直背道而驰。

　　“白少侠，”钱多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后院清理得差不多了吧？待会儿材料来了，你和铁姑娘帮着宇文搭建那个……呃，‘自适应反应训练阵列’。”

　　白清风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一声：“……是。”

　　铁无双正抱着一堆破木板往后院走，闻言回头，面无表情：“搭好了，能先试试不？”她眼神里有点跃跃欲试。

　　宇文数学推了推眼镜：“理论上可以。但未经校准和安全性测试，误伤概率为百分之三十七点五。”

　　“那正好。”铁无双掂了掂手里一块边缘锋利的破木板，“试试新刀的硬度。”

　　白清风：“……”

　　---

　　三日后，傍晚。

　　“有间客栈”后院已然模样大变。

　　原本堆放杂物的角落被清空，竖起了几个古怪的装置：有用竹竿和绳索吊着、可以摆动撞击的沙包（里面填的是宇文数学建议的、不同配比的谷糠和铁砂，模拟不同体重对手）；有埋在地上、触发后会弹射出软木棍的机关（模拟下盘攻击）；还有一面墙上挂着许多可移动的木靶，画着粗略的人形穴位图。

　　最核心的，是院子中央一个由绳索、滑轮、铃铛和若干可活动木臂组成的、看起来异常复杂的联动机关阵。木臂上绑着包裹棉布的短棍，依照宇文数学设计的某种“伪随机序列”，会从不同角度、以不同速度和力道进行攻击。这就是宇文数学口中的“自适应反应训练阵列1.0版”，简称“机关阵”。

　　云逸准时到来，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飘逸出尘。他看到后院的景象，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好奇与兴奋：“这便是……机关阵？果然别出心裁！”他带来的两个沉甸甸的包袱里，果然备齐了所有药材，甚至有几样年份看起来相当不错。

　　“云公子，请先更衣。”钱多多笑容可掬，“训练第一步，药浴。铁姑娘已按方子配好了药汤。”

　　后厨临时隔出的“浴室”里（其实就是个大木桶围了圈布帘），热气蒸腾，药香浓郁，隐约还夹杂着一丝辛辣炽热的气息。云逸依言入浴，不多时，布帘后便传来他略显压抑的闷哼声。

　　宇文数学守在帘外，拿着炭笔和表格，冷静地记录：“赤阳参药力激发，体表泛红，对应‘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区域温度上升明显……寒潭幽莲瓣药效中和中……心率加快，内力自发运转加速，符合预期。”

　　钱多多则在旁边搓着手，小声问：“宇文，这方子……劲儿是不是有点大？我看云公子好像挺难受。”

　　“痛苦是效率的代价。”宇文数学头也不抬，“此方旨在强行拓宽特定经脉，激发潜能，些许不适在预期之内。根据《药理学与内力增效模型》，痛苦阈值与提升效果呈正相关，相关系数零点六八。”

　　白清风站在不远处，听着帘内云逸越来越粗重的呼吸，眉头紧皱。这种近乎蛮横的“催谷”之法，在正统武学观念里是禁忌，极易损伤根基。这钱掌柜，真是为了钱什么都敢干？

　　约莫半个时辰后，云逸从布帘后走出，浑身皮肤通红，像只煮熟的大虾，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前，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周身气息也活跃了许多。

　　“感觉如何？”钱多多关切地问。

　　云逸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药香的浊气，活动了一下手脚，惊喜道：“确实……不同！以往内力运行至‘臂臑’、‘伏兔’几处总有滞涩，此刻竟通畅不少！虽然过程……颇为煎熬。”

　　“有效就好！”钱多多一拍手，“接下来，是基础反应训练。白少侠，有劳。”

　　白清风硬着头皮上前，开始指导云逸在那些简易装置间进行闪避、格挡和反击练习。他教得认真，将一些实战中应对类似攻击的步法、身法、发力技巧融入其中。云逸学得也快，加之药浴后状态颇佳，进步肉眼可见。

　　但问题很快出现。云逸的招式架子依然标准漂亮，可一旦进入需要快速连续反应的环节，尤其是面对多个“攻击点”时，他那“照本宣科”、缺乏变通的毛病就暴露无遗，常常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云公子，左肩！”白清风提醒。

　　云逸急忙左闪，却差点撞上右边弹来的软木棍。

　　“下盘！”白清风又喊。

　　云逸低头格挡，头顶的摆动沙包“砰”地撞在他后背上。

　　几次下来，云逸虽未受伤，但昂贵的锦袍沾满了灰土，发髻也散了，狼狈不堪，脸上那惯有的从容微笑也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烦躁。

　　钱多多在旁边看得直挠头。宇文数学则不停地记录数据，眉头微锁。

　　“停一下。”白清风叫停训练，走到云逸面前，想了想，道：“云公子，你的招式无错，内力也足，但你的‘眼’和‘心’跟不上。你总是在判断‘这一招该怎么接’，而不是感知‘危险从哪里来、该如何最省力地化解’。你太依赖既定的套路，而实战没有套路。”

　　云逸抹了把汗，苦笑道：“白少侠所言极是。家中教导，便是要将招式刻入骨髓，临敌时方能不假思索，以宗法破万法。可这‘不假思索’……谈何容易。”

　　“或许，你需要一点‘意外’。”白清风看向院子中央那个最复杂的机关阵，“真正的对手，不会按你熟悉的节奏出手。”

　　云逸也看向机关阵，深吸一口气：“好！那就试试这‘意外’！”

　　校准和“安全性测试”在铁无双的强烈要求下，由她率先完成。她拎着把厚背砍刀走进机关阵触发范围。

　　下一刻，铃铛乱响，木臂挥舞！

　　只见铁无双脚步未动，只是上身微微晃动，手中砍刀或拍或格，精准地将从各个角度袭来的包棉木棍荡开，动作简洁高效，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偶尔有木棍角度刁钻，她直接伸手抓住，反手塞回机关缝隙里，导致那木臂卡住，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乱响。

　　宇文数学飞快记录：“反应时间低于预期值百分之五十，力量控制精准，但破坏□□互过多，机关损耗率上升百分之三百……建议禁止铁姑娘参与测试。”

　　钱多多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把铁无双请了出来。

　　轮到云逸了。他调整呼吸，走入阵中。

　　机关启动！

　　起初几击，云逸尚能凭反应和身法勉强应对，虽有些慌乱，但未出错。但随着攻击频率和角度变化加快，他开始吃力。一根木棍击中他左肋，虽不疼，却让他身形一滞；紧接着右肩又挨了一下；他想后退暂避，脚下却触发了新的机关，两根木棍自下而上撩来……

　　“注意步法！别退直线！”白清风忍不住喝道。

　　云逸闻言，强行扭身，以一个颇为别扭的姿势躲过撩击，却失了平衡，眼看又要被侧方木臂扫中。

　　就在这时——

　　“咯咯哒——！！！”

　　一声凄厉高亢、中气十足的鸡鸣，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后院的紧张空气！

　　众人皆是一愣。

　　只见一只色彩斑斓、体型硕大的公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扑棱着翅膀，悍然冲进了机关阵的触发区域！

　　这只鸡显然不是凡品，翎毛鲜艳如锦缎，鸡冠血红高耸，眼神锐利，姿态昂扬，简直像只小号的凤凰。它似乎对晃动挥舞的木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或是敌意），左蹦右跳，时而飞起啄击木棍，时而在木臂间敏捷穿梭。

　　它的闯入，彻底打乱了机关阵的“伪随机序列”。

　　一根本该打向云逸的木棍，被大公鸡跳起一脚（爪）蹬歪，改变了方向；另一个弹射机关，因为大公鸡正好站在触发点上提前激发，打空了；还有一组联动绳索，被鸡爪子勾住，扯得整个机关阵一阵歪斜混乱……

　　“咯咯哒！咯咯哒！”大公鸡在混乱的机关阵中如鱼得水，闪转腾挪，竟比云逸还要从容几分，偶尔还得意地引颈高啼，仿佛在嘲笑人类的笨拙。

　　云逸目瞪口呆地站在渐渐停歇的机关阵中央，看着那只昂首挺胸、在他脚边踱步的大公鸡，一时忘了狼狈，忘了沮丧，只剩下荒谬绝伦的感觉。

　　钱多多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这鸡……哪儿来的？！”

　　包知道从墙角柴堆后探出脑袋，哭丧着脸：“掌、掌柜的……是我……我看这鸡长得神骏，像是‘七彩锦羽鸡’，听说炖汤大补，能卖好价钱……就、就顺手从隔壁张婶家鸡窝……借来的，想着训练完给云公子加个菜……没想到它挣断绳子跑出来了……”

　　“借？！”钱多多眼前一黑。

　　宇文数学则死死盯着那只鸡，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研究光芒：“不可思议！动态视觉、神经反应速度、肢体协调性远超普通禽类，甚至超过未经训练的普通武者！其对运动轨迹的预判和闪避策略，具有极高的生物智能特征！这或许是一种未被充分记载的珍稀物种，其运动模式对优化机关阵算法有重大参考价值！”

　　铁无双舔了舔嘴唇，目光在大公鸡油光水滑的羽毛上扫过：“炖汤可惜了，这肉质，炭烤或许更香。”

　　白清风看着那只引发混乱却一脸无辜（或者说高傲）的大公鸡，又看看一脸茫然、满身尘土的云逸，再看着气急败坏的钱多多和两眼放光的宇文数学……

　　他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这荒诞的、鸡飞狗跳的训练，这乱七八糟的客栈，这一个个不像正常人的同伴……和他曾经熟悉的那个严肃、刻板、充满规矩和血腥的江湖，是如此不同。

　　云逸终于回过神来，他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还在踱步的“七彩锦羽鸡”抱了起来。大公鸡似乎对他并不抗拒，甚至用喙轻轻啄了啄他沾灰的衣襟。

　　云逸抱着鸡，走到钱多多面前，脸上的笑容有些奇异，不再是那种完美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而是混合着无奈、惊奇和一丝……释然。

　　“钱掌柜，”云逸说，“这‘意外’……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比任何机关阵都管用。”他顿了顿，“这鸡……挺有意思。能卖给我吗？我想养着。”

　　“啊？”钱多多还没从“偷鸡败露”和“训练彻底搞砸”的双重打击中恢复过来。

　　“我愿意出……二十两。”云逸补充。

　　钱多多的眼睛瞬间恢复了神采，但随即警惕：“这鸡……来历有点问题……”

　　“无妨。”云逸摸了摸公鸡鲜艳的羽毛，笑道，“就说是我在集市上买的。我想，经过今日，我也算明白了一点——修炼之道，或许不该只有严肃刻板。一点‘意外’，一点‘鲜活’，甚至一点……鸡飞狗跳，可能反而是打破窠臼的契机。这鸡，就当是我的‘训练助教’了。”

　　他看向白清风：“白少侠，今日多谢指点。虽未完全掌握，但……我好像摸到点门边了。这机关阵，”他看了看那被公鸡折腾得有些歪斜的装置，“还有改进空间。下次，我们继续？”

　　白清风看着云逸眼中那簇并未因失败和狼狈而熄灭、反而更显明亮的火焰，心中微微一动。他点了点头：“好。”

　　一场计划中的、严肃的（至少钱多多和宇文数学认为是严肃的）现代化训练，最终以一只“借”来的大公鸡搅局、客户主动要求买下“肇事鸡”并领悟了“意外与鲜活”之重要性而告终。

　　虽然过程离奇，结果未达预期，但云逸似乎很满意，钱多多赚了笔意外之财（卖鸡的二十两几乎纯利），宇文数学获得了“珍稀生物行为观察”的宝贵数据，铁无双开始研究新的烤鸡配方，包知道逃过了“偷鸡”的严厉责罚，白清风则对“教学”有了新的认识。

　　夜晚，客栈打烊。

　　钱多多拨拉着算盘，计算着今天的收支：“药浴成本……训练材料损耗……云公子尾款预付了五十两……卖鸡二十两……啧，勉强保本，略有盈余。就是这训练效果……”

　　“效果评估需长期数据。”宇文数学整理着今天的记录，“但云公子主观满意度很高，续约意愿强烈。此外，七彩锦羽鸡的运动数据极具价值，我已开始着手改进机关阵算法，引入更多不可预测变量。”

　　后院传来隐约的鸡鸣，还有云逸临走前特意交代要好好照顾它的声音。

　　白清风擦完最后一张桌子，准备回房。路过柜台时，他停下脚步，低声道：“掌柜的，今日之事……”

　　钱多多抬头看他。

　　“或许……你的法子，并非全无道理。”白清风说完，快步上了楼。

　　钱多多愣住，随即，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他收起算盘，吹熄了柜台的油灯。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客栈的屋檐和那只新来的、神气活现的大公鸡的翎羽上。

　　“有间客栈”的第五天，就这样在鸡鸣、算盘声和一点点悄然改变的心意中，过去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麻烦不会过去。南方的云家，虎视眈眈的悦来客栈，还有那只神秘大公鸡可能带来的后续风波……都只是暂时隐藏在夜色里。

　　（第五集完）

　　【下集预告】：云逸的训练渐入佳境，还是笑料升级？南方云家终于找上门来，是兴师问罪还是另有图谋？悦来客栈的刘掌柜勾结上了新的势力？而那只“七彩锦羽鸡”，似乎真的大有来历……客栈众人即将迎来开业以来最严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