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Selcouth》十一月皎

7、潘多拉之匣

　　将最后的电线连通，一阵开机的电音响起。

　　确认机器运转顺畅后，游戏店老板满意地直起身子，重新关闭了电源。“没想到这个机型那么麻烦，幸亏有你在，真是帮大忙啦。”这样说着，打开立式冰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一瓶橘子汽水送给梅，又随手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

　　在他点燃以前，梅拉开了身旁带着油漆污渍的老旧铁门。热闹的电子音，客人们的喧哗，在刹那间涌来。

　　这里是位于繁华街的电子游戏中心。大约从一年前开始，梅不时会来帮老板维护坏掉的设备。而作为交换，游戏中心对‘羊’的成员们免费开放，很快便成为了他们最常光顾的娱乐场所。

　　管理员室在大厅最里侧，梅从外面把门合上，背着工具箱从人们身后小心地经过。在路过某个客人的时候，她停住了步伐。

　　那是个打扮引人注目的瘦小少年，披着件黑色的、明显不合身的宽敞大衣，同样黑漆漆的后脑勺上缠着一圈白色绷带。

　　他的左臂似乎也受伤了，被用石膏固定着，右手则伸向桌上的半瓶饮料——大概是眼睛盯着屏幕的缘故，抓了个空。那只手向侧面摸索过去，手背撞上了瓶身，眼看着就要将它碰翻在邻座的操作台上。

　　梅飞快地上前两步，在液体倾倒出来之前伸手将瓶子扶正。

　　“请不要这样做。”她说，声音几乎淹没在喧闹的背景中。但那个少年人显然听见了，他抬起头，以一种新奇的目光打量了她好几眼。

　　而在他开口之前，近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真是的，老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啊......喂，自杀混蛋，那就用一局来决定胜负好了。”中也手里抛着两枚游戏币朝这边走过来，对绷带少年说道。看到站在旁边的梅，他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紧接着便以极快的速度插到两人之间：“......你！？为什么跟这家伙站在一起啊？你没被他怎么样吧！”

　　“发出了护食的狗叫声呢，中也君，”绷带少年轻飘飘地说，“我只是在跟这位能干又可爱的小姐说话而已哦，谁让她妨碍了我的‘工作’呢......”

　　“是你的‘工作’吗。”梅说。

　　“太宰，我的名字。”少年面带微笑：“更详细的工作内容还是让自己的同伴来解释比较好吧，你觉得呢，中也君？”

　　“你这家伙......”中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没有反驳，“......把这家伙说的全部无视掉，等我......等我之后跟你解释。”最终也只是挤出这样的话来。

　　梅沉默地跟他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太宰。

　　“那么，我的工作正好也结束了，”她抵出了手里的橘子汽水，“回头见。”

　　中也几乎下意识地接了过去。而太宰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梅！你好了没有？还要快点去找——啊，中也！？”

　　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中气十足的呐喊声。听到这个声音，中也脸上露出浅显易懂的悲观，在转身前勉强控制住了表情。

　　“什么嘛，居然已经找到了吗？”白濑从店门口一路小跑进来，神色惊喜：“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啊，电话也不接......梅应该跟你说了吧，晶和省吾他们都被黑手党抓起来了，大家都在到处找你呢！””

　　“......啊。”中也看了看梅，“那件事情的话，已经在处理中了。”

　　“正在处理......吗？”白濑困惑地扫视了一圈游戏厅的环境，“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难道不是直接打进黑手党的监狱，给他们点教训看看吗，就像之前那样？”

　　“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会让那八个人毫发无损地回去。”中也表情僵硬，“你们先回去等着，不要再随意行动了。”

　　白濑撇着嘴：“那你呢，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组织内部都已经有人在说了哦，说中也已经向黑手党屈服了，像走狗一样低三下四地为他们工作之类的，你以为我为了打破谣言花了多少精力啊......”

　　“有这样的传言吗？先前从没听过呢。”梅突然道。她垂下眼睫，见太宰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正假装乖巧地扮成路人模样。

　　“啊？那是当然的吧，因为梅你老是一个人关在小房子里啊。”白濑说，“总而言之，虽然中也你确实是对组织有最大贡献没错，但名义上，你还是那个拥有十三个成员的‘评议会’中的一份子哦。对于你老是跳过评议自主行动的批判从之前开始就......“

　　“我知道。”中也低声说。

　　“是吗，那就好......毕竟‘大家都在依赖你的力量’这一点倒也是事实。总之，快点回去制定夺还计划吧，晶他们是在河对面的工厂大道那里被抓的，其实那时候我也在附近，听到不妙就——”

　　“等等，去了工厂大道？你们又跑去偷酒了？”中也打断了他，“现在可是抗争最激烈的时候吧！而且还选了那么接近Mafia据点的地方，这不就和对他们说‘快来绑架我’一样吗！”

　　“你别吼那么大声嘛。”白濑掏了掏耳朵，“我们又不是去杀人的，有在好好遵守反击主义的规定啦。而且现在不是个好机会吗，‘羊’的信条是‘一旦招惹百倍奉还’，对吧？”

　　中也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但梅扯了扯他的衣袖。

　　“是说为了有足够的袭击理由而刻意挑衅吗。为什么要这么做，目标是Mafia的什么？”梅问道。

　　白濑愣住了：“哪有......哪有这样说过？”

　　“居然以自己为诱饵，看来那东西的价值很大，”梅继续说着，“只是像这样的决定似乎没有经过评议呢——真的没问题吗，我和中也都还是评议会的成员吧？”

　　“......喂喂，那种确信的态度是怎么回事，意思是说，觉得我会背叛‘羊’吗？”白濑生气起来，“整天被中也保护着的家伙没资格这么说吧，你以为平日里在外面冒险奔波的都是谁啊！”

　　“喂白濑！”中也将手放上他的肩膀。而就在此时，他感觉自己肩上同样落下一只沉重的手，空气中隐约飘来香烟的气味。

　　“真是的，我说过的吧，玩游戏可以，但不要把纷争带来店里？”是游戏厅的老板，仿佛只是路过，想要走向靠近门口的游戏币兑换台。

　　他侧转着敦实的身躯从几人中间穿过，路过中也和白濑的时候，两只厚实的手分别在他们肩上重重拍了拍。

　　“嘁。”白濑捂着肩膀后退了半步，视线扫过中也的脸，随后转过身去。

　　“你再好好想想吧，中也。以前，收留了来历不明、没有身份的你的，可是我们‘羊’。所以你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哦，负起拥有名为‘强大’的手牌的责任——这不是我说的，而是你自己一直在说着的事情。”

　　在离去前留下这样的话。

　　“哈啊，真厉害啊，实在是太有趣了，为了不笑出声来可是忍得相当辛苦。”太宰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带着笑容鼓掌道，“那样战斗狂的中也君，像是被狼睥睨着的羊一样，看来站在组织的顶点是比想象中更困难的事情呢。”

　　中也只是沉默着。

　　“对了，关于刚刚提到的Mafia价值很大的东西，我这边有些头绪哦。作为观看了有趣场景的交换，也可以直接告诉你们。”

　　“没有这个必要。”梅回答。

　　“是吗，真遗憾，”太宰的表情丝毫没有遗憾，“不过你好像对我的身份一点也不惊讶呢，‘羊’的机械师小姐——现在回去的话，会被针对吧？不如直接加入的我们的调查好了。”话音刚落，就被中也拽住衣领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敢把她卷进来的话——”

　　“这个也没有必要，”梅看着太宰没有被绷带遮挡的那只眼睛，冷淡地说，“毕竟你们的‘工作’很快就能完成了。”

　　太宰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眼神却明亮起来。

　　中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变化，他缓缓转过身，拽住太宰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紧绷着下颌线，极力压制着想要脱口问出的话语。就这样默然地，默然地目送梅消失在游戏厅门口的光影里。

　　当天晚上，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被抓走的晶和省吾八人自行回到了‘羊’，除去肚子饿了一天之外完好无损。

　　对于为什么就这样被放回来，谁也无法说出确切的理由。据他们所说，黑衣人们是听从一个绷带少年的命令打开了牢门，谈话时似乎提到了“中也君的要求”之类的话。

　　而中也本人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这一事实无疑加剧了组织内部对于中也勾结港口Mafia的怀疑之声。

　　梅没有参与争论，独自回到了工作室。

　　由于她时常工作到凌晨，与他人同住就显得极其不便。为此，在一年多以前，她从原本的宿舍搬离，将主要的生活用品都转移到了工作室里。这里与保洁室相邻，墙内有现成的水管通道，可以轻易地改造成盥洗室，而日式榻榻米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意铺设在地面上。

　　在打开台灯的一瞬间，梅立刻意识到，这里有人进来过。

　　表面看来一切都看似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工具整齐排列，资料叠放有序，半成品统一摆放在角落的架子上。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玻璃台面下方——那里压着数张过往所记录的、时常需要参考的图纸，它们被取出过，间隙里的灰尘涂抹出几道痕迹，白天的时候看不出来，夜晚在台灯光线的斜照下变得尤为明显。

　　这也就是说，有人拿走过桌上的图纸，可能是被拍摄或者复印了，又在天暗之前放了回去。

　　梅走到工作台前，缓缓坐下。她没有管那些图纸，而是拉开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确认里面的旧手机还在后又把它关上，随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地开始了晚上的工作。

　　直到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中也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怎地，今天在公共区域用餐的成员格外稀少。梅和泰子以及秀雄坐在同一张桌子边，除了便当以外，每个人面前还放着秀雄白天从商业街买回来的点心。

　　“今天路过中华街那边，看到原本是Selcouth的店被整个重新装修了一遍，围了围墙，好像是不再对外开放的样子，”秀雄说，“不过还是打听到了，实际上是商会出面把那块地买了下来，据说以后要用来专门拍卖和交易那些特殊物品。”

　　“这儿好多店都在私下出售违禁品，如果只是些武器和药之类的，没必要特意这么做吧？”泰子问道。

　　“这一点也努力打听了，但商会的线人就是不肯多说，只透露可能会有‘异能武器’之类的......关于这个，已经跟他们交涉过了，以后‘羊’应该能收到请柬才是。”

　　“‘异能’......指的是像中也君的能力那样的......武器吗？”泰子迟疑地看向了梅，“小梅，你以前在那家店里工作的时候，听说过这种东西吗？”

　　梅没有马上回答。

　　她只是专心地将蛋糕用竖起的叉子切成非常均匀的小块，又逐一抿进嘴里，看起来就像是蛋糕的像素在匀速地消减。

　　关于前一天，那个进入她工作室的人——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来人是得到了掌握着备份钥匙的泰子的许可，或者就是泰子本人。

　　梅将叉子轻轻搁置在盘子边缘。

　　“听说过哦。”

　　秀雄和泰子面面相觑。

　　“那......”

　　“‘异能武器’指的是普通人也能使用的、具有异能力级别能量的武器，对于并未持有政府许可证的组织来说是绝对的违禁品，”梅说，“隆子小姐偶尔也会经手这一等级的货物，否则，是无法在黑市拥有那种地位的。”

　　“‘普通人也能使用’吗......”泰子惊叹道。

　　“居然是这样，”秀雄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愕然睁大了双眼：“既然店铺里曾经经手过的话，那如果......如果说有件损毁的‘异能武器’，你也能修吗？”

　　“那要取决于武器的性质，以及是否能有合适的材料，”梅忽然微笑了一下，“一般来说，‘异能武器’的材料是异能者哦。”

　　“什——”秀雄大惊失色。

　　“开个玩笑。不过，大部分‘异能武器’需要从异能力者身上提取信息也是事实。”这样说着，梅站起来端起盘子。

　　“那么，多谢款待。”

　　此时此刻，如果诺亚在这里的话，他又能从面前这两个人的身上看到怎样的光景呢？

　　————————————

　　中也在某个早晨回到了‘羊’。

　　对于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他的解释是“被黑手党前任首领的鬼魂袭击了”。

　　这并不是在信口开河，对于那位本该死去的“夜之暴帝”再次出现的传闻，秀雄与调查组的成员们早已确证过，‘羊’们还一度因此而非常恐慌。

　　好在如今真相大白，那其实是某位异能力者用能力伪造出的结果，目的是向所有前任首领生前所敌对的组织和个人开展报复，Mafia的现任首领和‘羊’自然都在袭击名单上。目前这一离奇的“死人复活”事件已经被解决，中也因此而卖了Mafia很大一个人情，这也是晶他们得以平安离开的主要原因。

　　对于中也带回的信息，无论是白濑还是晶他们都接受了。再加上‘羊’与港口Mafia的敌对关系有所缓和，成员们外出也自由了许多，一切仿佛都恢复了和平，甚至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只除了一件事。

　　中也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那天在游戏厅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虽然不愿承认，太宰的评论亦然。

　　“呐，中也，你拼命想要保护的这个女孩子，真的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一方吗？”这个混蛋的脸上挂着那种洞悉一切、令人火大的微笑，用轻快的语气这样说道，“她......或许早就踏入了比你想象中更深的黑暗也说不定哦？”

　　更深的黑暗......吗。

　　忘记一切，忘记自己曾经是什么。平稳的苍黑色的黑暗。温柔的孤独。

　　说起来，最近梅好像在研究什么新的东西，变得很少出门，中也始终没有找到能跟她细谈的时机。

　　再者说，他也想不出要以怎样的话题开始。难道要跟她讲述那位死去的兰堂先生的事吗？或许她会有独到的见解也说不定呢。

　　这样想着的中也正随意地坐在一块墓石上面。灰白色的崭新墓碑，下面是稀疏的野草——它的主人正是兰堂，或者可以称呼他原本的名字，阿蒂尔.兰波。

　　此处是坐落在远离人烟的横滨郊外属于港口Mafia的公共墓地，突出的山崖上排列着没有碑铭的墓石森林，山崖下方则是海，从远处吹来夹杂着浓郁潮气的海风。

　　“还是算了，就算你还活着，也不会和任何人说起这方面的事吧......”

　　“——你在这里啊。正找你呢，中也。”

　　“白濑……”中也从思考中回过神，“找我有事？特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才要说这句话吧。”银发少年耸耸肩，“过来是想跟你道个歉，之前不是吵架了吗？在电子游戏厅那里。”

　　“……啊。”

　　“那之后，我也反省了一下。那个时候，你故意没有告诉大家Mafia的大叔复活的事情，其实是为了我们好吧？但我们却做出了草率的事情，让同伴陷入险境......太依赖你了所以没有去思考更多事情，是我们不好。”

　　中也有些意外地听着同伴的话语。

　　“通过这次事件，我们清楚地认识到了‘羊’的问题究竟在哪里，”银发的少年继续说道，“然后大家商量了一下，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是吗......”中也轻叹了口气，，从坐着的墓石上跳了下来，走过白濑身边，“如果你们决定了的话，我会听的。边走边说吧。”

　　自海边吹来一阵强风，墓地的杂草沙沙地摇动着。

　　有什么东西撞上中也的后背，发出“咚”的一声。

　　“就是这样的解决办法。”白濑松开双手，迅速地向后移开了两步。

　　中也向前倾倒在地上。

　　在他背后插着一把短刀，从深深刺入的刀刃根部缓缓渗出血渍。

　　“你打算......干什么......”中也痛苦地呻吟着，想要站起身来，然而手脚却颤抖着使不上力气。

　　“还是不要动得太厉害比较好，刀上涂了药呢。”白濑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手脚会麻痹也是正常的哦，毕竟是为了对付强大的你而特意弄来的。”

　　“怎么、你......”中也勉强转过身子，瞪着他的脸。

　　白濑又后退了两步，突然抬起手臂打了个响指。即刻，数十个士兵从墓地对面出现，向中也举起步枪。

　　“这就是我们全票通过的决定，‘羊’要和‘GSS’联手。”随着白濑的话音落下，武装着枪支和弹药的青少年们的身影，填充了士兵中间的缝隙。

　　“大家都意识到了，中也。”白濑盯着中也的眼睛，“如果你打算投靠Mafia的话，现在的‘羊’将毫无办法，因为我们一直以来都那么依赖中也的超强能力。要么被直接杀掉，或者变成Mafia的耗材死在某条街道上，我们不能将自己的命运都交给某个人的心情来决定......而‘GSS’则不同，他们是‘需要新鲜血液的成熟组织’，而我们是‘会使用武装的未成年人’，只要还有利益交换就能够彼此信赖——要与港口Mafia那样强大的对立，只有这么做才是明智的。”

　　“混蛋......我、怎么可能、背叛组织......”中也喘着粗气说道。片刻后，他抬起满是汗水的额头，再次望向周围。

　　与‘GSS’站在一起的，端着枪的少年们，里面唯独少了他最熟悉的那个身影。

　　“......梅，在、哪里？”

　　有片刻时间，没有回答。

　　随后秀雄从人群中向前走了一步，神色晦暗不明。“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只是暂时睡着了而已。”他说，“如果你在担心她的话，没有必要。梅依旧是我们的伙伴，‘GSS'会珍视拥有那种才能的人。”

　　“哈啊、是这样......吗，”中也脸色苍白地低念道，“我们、所做的、一切......”

　　“我们并没有想要杀掉你的意思，中也。你可以跟梅一样选择睡一觉，等醒来的时候，”白濑用下巴向士兵们发出某种指示，“或许还能够以别的什么东西为‘羊’做出贡献。”

　　维持着枪口指向中也的姿势，‘GSS’高大的成年人们整齐而又迅捷地包围了过来。

　　就在他们逼近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之时，中也用腿部蓄力扫过地面，借用重力扬起大量的草屑尘土，看起来就像被一场小型的烟云所围绕着。

　　‘GSS’的士兵中间立刻有两个人向那团烟雾开火，中也用几乎失去觉知的身体在地上滚过，朝着远离包围圈的悬崖方向避开了子弹，但也脱离了烟的范围。

　　在重新被包围前，他将全部的重力注入自己的身体，将地面压至变形。大地出现裂缝，很快扩散开去，如同削落的雪崩般地，连带着中也一起向下坠落。

　　山崖的下方，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他逃到山崖下去了！”白濑高声喊道，“虽说毒素让他变弱了，但这种程度是死不了的！快追！”

　　白色浪花破碎，冲洗着山崖下的岩石。

　　在峭壁下方向内凹陷的某个死角，中也步履蹒跚地爬到岸上。

　　他用双手勉强支撑着地面，将注意力集中在背后的伤口上，将微弱的重力加注在插在背后的短刃处，一点一点地将它向外抽出来，让它落到海里。

　　山崖上，人们在来回奔走着，能听到四面八方朝山崖下射击的枪声。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士兵们就会将他包围的吧。中也的嘴角，无意识地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呀中也。看起来不妙呢。要搭把手吗？”

　　绝对不会弄错的惹人厌烦的声音，是太宰。

　　“你？为什么......”

　　“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啦，”太宰轻快地说，“与黑手党敌对的两大组织结成同盟，必须在他们联合起来前处理掉——就是这种工作。”在他的身后，靠近海岸不远的树林之间，无数包裹着黑色西装、怀抱着新型步枪的手下静默地伫立着。

　　中也望向太宰。

　　“你的目的......是什么。打算、救下我、卖个人情吗......？”

　　“嗯？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吧，我可是超级讨厌你的。只是单纯来这里歼灭敌人而已。全部哦。”

　　中也凝滞了几秒。“也包括......我和‘羊’的所有人、吗？”

　　“是的，作战方针是杀掉所有人。原本中也你的能力是最棘手的，但多亏了他们，在吃午餐之前就能收拾干净了吧。”太宰意有所指，“不过，这只是最方便的做法。要是有哪个同僚......知道敌人的详细情报，能告诉我不用杀掉对方，或者是能好好利用敌方势力的办法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修正方针。”

　　“......你说、同僚的、建议？”

　　“对。属于港口Mafia的同僚。敌人的建议不可信，但同伴的建议却能信任。所谓组织，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中也默然。因为他理解了太宰想要说的。

　　“那么，如何呢？”

　　“不要杀掉、‘羊’的成员......”中也艰难地说道，“还有，不在这里的......”

　　“可以。”太宰朝身后说道，“大家，听到了吧？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不可以让未成年受伤哦。”他的手下们无声地消失在了树林的深处。

　　中也望着那些消失的背影，“是吗......连这种状况，也都全部......安排好了吗？”

　　“但也有一点意外的情况发生呢。”太宰回答道。他的目光越过中也的肩头，投向了不远处面朝大海的一片凸起石壁。

　　“——一直，都在看着吗，‘羊’的机械师小姐？”

　　石壁的后方，传来了衣物摩擦岩壁的细微声响。在太宰的注视和中也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所映照出的，是梅的身影。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中也说。”她对太宰说道。

　　“倒是也很想答应你的要求啦，”太宰摊开手，“但如果被你带着中也君跑掉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在这里吗。”梅的语调冰冷，“或许你觉得，我能够带着中也从天上飞走？”

　　“别人的话，当然是不行啦，但小姐你不一样。”太宰微笑着说，“小姐你，是异能力者吧？”

　　梅没有回答。

　　浪花的飞沫挂上她卷曲的发尾，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就如同深海一般平静。

　　太宰的笑容加深了，他的眼睛看向中也的方向。短暂的、浓缩的几秒在三人之间无声地流逝。

　　在这片沉默中，中也缓缓抬起头。

　　“......啊。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太宰看着他的眼睛，随后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他抬起没有绑绷带的那只手，做出一个像是“请”的优雅手势，向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朝着黑衣人们消失的树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