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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十六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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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簌簌下落,寒风从领口贯进,吹得李烛直哆嗦,他刚想说能不能拿件外套再走,可一瞥见毕虽荒青黑的脸色,话停在嘴边。
“我的房子会怎么处理?”望着渐行渐远的豪华别墅,李烛心疼得要命。
“专人勘测,封闭现场,贴封条,法拍。”毕虽荒一口气将这套房子的结局写下。
“等等,我还没被定罪呢!”李烛侧过身面对毕虽荒,忿忿不平。
“这房子来的干净。”又是一句陈述句,讽刺意味十足。
李烛发自内心感觉,这家伙真是傲慢自大。
“来的并不光彩,但一定合法合规。”该有的手续他都办了,在法律意义上,这就是他的房子。
李烛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决心:“哪怕是特行处,也不能强行征办。”
其实他很慌张,毕竟平安城的律法,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所耳闻,虚张声势罢了。
“确实,如果你的房产被怀疑是犯罪场所或用于犯罪,根据平安城公讼法第二百三十八条,提案部在侦查过程中有权进行查封、扣押、冻结。这属于侦查阶段的财产保全措施,目的是防止财产转移或灭失,并非最终的没收或征办。”
背法条,毕虽荒可熟练太多了。
“但是——”
“你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可我们,有的是时间陪你耗。届时你不配合,案件会进入归刑院,最高司法院会强制归纳你的房产,会产生信任值公众金额,就算你被无罪释放,保释金也是一大笔钱呢。”
言外之意,你交的起?
真是没招了,李烛只能乖乖坐在副驾驶干瞪眼,手上冰冷的手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落入虎口。
余光时不时瞥向主驾驶,心中早已将他揍了一万遍。
他要被带到哪?
这是一条陌生的路线,李烛来雪城,不过一周,单是□□证明,就花费了数天的光阴。
雪城很大,一周都跑不完。
他没有杀人,真闹到归刑院也不怕,他不能稀里糊涂认罪。
还有那道声音,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他幻听了?
“为什么给她钱。”
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了李烛的思考。
“不知道。”李烛不爽,老是这样直接的语气,就不会好好说话吗?
“你看到的女孩,属于一个组织。通过收集流浪的孩子,打断他们的手脚致残,利用同情心来骗取钱财,你的钱最终只会流入匪首。”
想起女孩红肿的手,李烛的心掉入冰窟。
“我查过你的档案,十岁入平安城雾都,十五年,都没遇到过这种事吗?”
何止啊,在雾都,遍地都是,这样的情景天天上演。
早该想到的,平安夜,他们最有可能上来故技重施。
他不是同情心泛滥,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
他不是善人。
他现在只后悔,没有将糖果亲自送往孩子手中。
“可即便如此,”李烛冷笑,“若非你们这些人毫无作为,只知名利钱权,不在乎底层人员的苦痛,她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车子里沉默了,李烛无所谓,反正他没杀人,再怎么激烈的言辞都无法将他定罪。
“为什么给她钱?”
“原来你会好好说话啊,呵。”
李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毕虽荒注意到他睫毛上的雪融化,滑落脸颊,如同泪珠般,流至修长的脖颈,滚入衬衣。
毕虽荒收回了目光。
“因为我可怜她,新年来时还要在寒风中卖蜡烛,我想她若是能尝到一丝甜味,也算过了年,这个回答,满意了吗?”李烛情绪激动,剧烈咳嗽。
毕虽荒无言,打开了车内的暖气。
越野车一路前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雪花就如坏了的黑白电视上的像素点,在挡风玻璃前重复循环。
前面的路越来越颠簸,雪也开始停了,李烛愈发不安,怀疑毕虽荒要私下处决他。
就这样提心吊胆了一路,直到车停在一栋楼前。
“这里就是特别行动处?”
借着越野车穿透力十足的灯光,李烛眯起眼,勉强看清眼前的景象。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栋废弃居民楼,由于年久失修,大楼的墙面布满了裂痕,多数窗户的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窗框,宛如巨兽残缺的牙齿。破旧的窗帘从中探出,在冷冽的夜风中肆意舞动,变幻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好似一群张牙舞爪的妖魔。
浓雾环绕,空气潮湿,四处闪烁幽幽绿光——那是野猫的眼睛。
结合周边情况,既有雪城的皑皑白雪,又有雾都的朦胧雾气,他判断自己身处雪城与雾都的交界处——这里是雪城郊区,也是个无人区。
不给李烛仔细观察的时间,毕虽荒提溜他下车,踉跄着跟上,野猫凄厉的号叫人脊背发凉。
进入楼里,没有照明,黑灯瞎火,他紧紧地贴着身边人,迈着僵硬的步伐不确定地一步步向上。
毕虽荒身子僵直,直接一拳下去,打在李烛肩骨上,李烛反射性弹开,老实地独立行走。
明明就是三段楼梯的路程,李烛却像是走了半个世纪那么长,路不好走,脚下软绵绵的。
毕虽荒带他来到一处门前,将他推进去,就要关上门。
“你就不问我什么吗?”李烛死死扒着门,阻拦毕虽荒。
直接拘禁,是不是不符合流程?不应该先是审问?
“能进特行处,杀人只是你微不足道的罪行。”毕虽荒毫不犹豫地关上门,李烛赶忙躲闪,才避免了被夹肿手的悲剧。
可是我没杀人啊!李烛无声呐喊,说出来又怎样,也没人信。
不对,李烛这才回过味来,毕虽荒的意思是,他不是或不仅仅因为杀人被特行处盯上,而是另有原因。
那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李烛颓废地瘫坐在地,无可奈何。
黑压压的房间里,李烛靠在墙角,寒冷侵入骨髓,冻的瑟瑟发抖。
什么都看不见,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此刻毕虽荒正通过夜视监控观看李烛的一举一动,显然后者已经放弃挣扎,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要不是大过年的,我高低给你颁个奖。”
一道女声传来,伴随着高跟鞋的声响,进入观察室的是一男一女。
男人长发及肩,满脸胡子,不修边幅,样子有点邋遢。
女人则是全副西装,严肃干练,金丝眼镜反射出狡黠的光。
“这就是你抓到的二十六号?”女人靠近屏幕,在看清李烛的面容后,语气变得玩味:“五年过去了,那位大人物的品味一点没变,皮囊还是如此的优秀。”
“他很可疑,我查过资料,一周之前,他还是个贱民。”
毕虽荒将一沓厚厚的资料交于女人,“干尸,和之前二十五次的一模一样。”
“不过这次是位女性。”
“无端有人帮他,就连那栋别墅,周百瑞都没留给他的儿女,那可是周家的祖宅啊,真是耐人寻味。”女人翻看资料,很是兴奋,“手段越来越高明,比起最初的懵懂,是长进可不少。”
“但是女尸……”指甲在干尸照片上停留片刻,迟疑了一下,“这是没找到合适的?不要将我们之前的结论都推翻啊。”
“不一定,这次可以说是个特殊情况。”
“两次都和周家有关,已经够特殊了,现在需要将周家人列入考察名单。”
一直在旁不语的邋遢男人终于开口:“骨头对不上。”
此话一出,毕虽荒和女人皆是一惊。
邋遢男人将绘制好的骨点图重合在刻有红色点位的玻璃板上,直观明了,全部错开。
“这是电脑二次扫描得到的结果,依然对不上。”
邋遢男人将结果投放至大屏上,顿了顿:“这还是第一次。”
气氛凝滞,所有人均沉默。
“很可惜,明天一大早,把他放了吧。”女人摇了摇头,这算不算特行处成立以来第一次滑铁卢呢?
“特别行动处成立至今,没有嫌疑人能活着离开。”毕虽荒紧盯着监控大屏,不甘的情绪充斥心间。
女人皱着眉,语气中满是劝诫:“毕虽荒,要是有一劳永逸的法子,我也不会做这个劳什子处长,除非……你能杀了所有人。”
“不要太相信你的直觉。”
女人甩下一句话便走出了观察室,邋遢男人拍了拍毕虽荒的肩膀,随之离开。
毕虽荒看着监控里缩成一团的李烛,眼里闪过微微困惑。
真是他判断失误了?
不可能,毕虽荒摇摇头,十分坚定,他从未出过错。
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你露出破绽。
李烛还不知道就在刚刚他经历过一场审判,结果明显,他暂时安全了。
刺骨的寒冷宛如一把无形的尖刀,瞬间穿透他的身体,将他狠狠地拽回了十八年前那个风雨夜。
他最初的记忆,始于一艘海上日夜漂泊摇摆的大船。
那艘船就像一叶孤舟,在茫茫的大海中孤独地航行。
船舱里弥漫着刺鼻的汗臭味和海水的咸腥味,令人作呕,许多年纪尚小的孩子,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他们紧紧相拥,试图从彼此的体温中获取一丝温暖。
轰鸣的发动机声,日日夜夜在他们耳边回荡,仿佛命运无情的诅咒,一刻也不曾停歇。
他因为一场高烧,整个人陷入了混沌之中,在那滚烫的梦境里,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森林,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等他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却发现五岁之前的记忆,如同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的纸张,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花了漫长的时间,在那些破碎的片段和他人不经意的只言片语中苦苦探寻,才逐渐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是被亲生父母卖给了人贩子。
这个残酷的事实,如同一记沉重的铁锤,狠狠地敲碎了他心中对亲情的最后一丝美好幻想。
他难以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父母忍心将自己的孩子送走,就像丢弃一件破旧的物品。
此后,他浑浑噩噩地随着船队在各个地方辗转漂泊。从温暖湿润的南方诸国,那里有茂密的热带雨林,五彩斑斓的鸟儿在林间欢叫,到繁华热闹的中央国度,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
这三年里,他居无定所,只能在冰冷的街头或者废弃的仓库里勉强过夜,食不果腹更是常态,他常常饿得头晕眼花,出现幻觉。
也许是他看起来太过木讷愚笨,又或者是面容不够讨喜,没有一个人愿意买下他。
眼看着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人贩子终于失去了耐心,骂骂咧咧地将他赶下了船,嘴里还嘟囔着这是一笔亏本的生意。
那一刻,他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站在陌生的码头,望着大船远去,心中充满了迷茫。
直到最后,他一路颠沛流离,最终流落至平安城,这座城市虽名为平安,可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却并没有带来多少安宁。
据说人在濒死之际,脑海中会像放映走马灯一样,快速地闪过自己一生的记忆。
此时,他在这彻骨的寒冷中,意识渐渐模糊,不禁心生疑问,难道自己也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吗?
李烛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在那半梦半醒之间,恍惚中好像听到了悠远而深沉的十二声钟响。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抹浅笑,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旧的一年悄然离去,而他的人生,也即将迎来未知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