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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可我就是想 ...

  •   已时过半,西院正房的门才开了。

      若无要事,顾垣一向起这么晚。拢着素色里衣出来,春莺端着铜盆跟在侧后,秋月捧着叠好的外袍候在廊下。袍子是宝蓝色,配着条银灰腰带。

      “今儿天倒是不错。”顾垣眯眼看了看日头。

      春莺绞了帕子递过去,声音柔缓:“少爷昨夜睡得可好?灶上温着百合粥。”

      “不吃了。”顾垣擦了脸,“备车,去西市。”

      秋月上前伺候更衣:“揽月楼今日不是有诗会?听说陈公子、李公子都去。”

      “诗会?”顾垣嗤笑,“他们那也叫诗。”他由着秋月系衣带,“赵霰弄了匹西域马,通体雪白,能日行五百里。去看看。”

      春莺站在他身后绾发,指尖掠过他耳廓,一副极亲昵的样子。

      更衣毕,顾垣接过折扇往外走。秋月看家,春莺跟着,寒梅和绣菊也从厢房出来福身送行。卢花正站在廊角,手里端着黑漆托盘,上头摆着几方刚收的砚台。

      顾垣从她面前走过。脚步没停。

      卢花垂着眼,看他步履轻巧地踏过青石板。

      少爷今天心情大概是不错吧,步子迈得格外大。

      “少爷慢走。”秋月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

      脚步声远了。

      院子空下来。

      三等丫鬟们开始洒扫,动作轻悄。两个小丫鬟擦着廊下栏杆,头凑在一处低语。

      “春莺姐姐今日那支簪子真精巧。”

      “听说燕小姐才是真绝色……春莺姐姐都这样美了,燕小姐得美成什么样啊。”

      人人都知道,春莺像那位京城第一美人,少爷自幼存在心中的月光。这是她最大的倚仗,顾垣为了春莺,甚至顶撞过夫人。

      这也是她最大的阻碍。哪怕荣宠最盛,少爷也从未收用她。

      声音飘进书房窗子,卢花正将案上宣纸收拢。上面有顾垣前日的几句随笔,她识不全,只看出“琼枝”、“玉尘”几个词,是少爷那种极尽华美的风格。她按顺序叠好,左右瞧瞧无人,又从废纸篓里检出两张顾垣写坏的纸条,做贼似的揣进怀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去洗砚台。

      这可是少爷的墨宝!

      卢花苦中作乐。至少升了二等,可以堂堂正正地进书房,做些整理几案的活计。不是都说字如其人,她近不了少爷的人,还近不了少爷的字吗?

      申时末,车马声回来了。

      顾垣走在前头,衣摆沾了尘,脸上带笑。春莺跟在他身侧,手里捧着个锦盒。秋月凑上半步,赶忙吩咐小丫鬟备热水。

      “那马确实神骏。”顾垣声音畅快,“赵霰非要赌,说我能驯服就送我。结果呢?”他侧头看春莺,“还不是乖乖让我骑了一圈。”

      “少爷骑术好。”春莺柔声应道。

      “赏你了。”顾垣指着锦盒,“里头是副珍珠璎珞,前儿珍宝阁新来的货色。”

      春莺眼睛一亮:“谢少爷。”

      秋月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暗了暗。她往前半步:“少爷累了吧?热水备好了。”

      “嗯。”顾垣往正房走,经过卢花身边时,目光扫过她手里的茶盘。

      卢花福身行礼,眼中有些期冀。

      顾垣一皱眉:“茶太烫。”

      虽然他根本没碰。

      卢花垂眼:“是。”

      声音稳稳的,却没有半点委屈。少爷肯跟她说句话,已经算是幸运了!

      她退到廊下等茶凉。院里活络起来,顾垣沐浴更衣,换了素色袍子歪在榻上看书。春莺坐在榻边绣帕子,秋月指挥摆晚膳的桌子。

      卢花站在门外阴影里,痴痴地看着顾垣的样子。夕阳西斜,金光镀在顾垣侧脸上。春莺递了颗剥好的葡萄,他张口接了,眼睛没离书页。

      茶凉透了,也没人叫她换,顾垣好像完全忘记了她这个人一般。卢花咬咬唇,没事的,至少没有更坏,至少少爷没像前日那样,发火把她斥退。

      她还能在这样近的地方看他。

      晚膳摆好,顾垣上桌。春莺布菜,秋月盛汤。其它二、三等丫鬟们候在帘外。

      顾垣吩咐清竹去书房拿诗稿,虽然诗稿是卢花收的。

      一直到回屋,顾垣都再没给卢花第二句话,哪怕是刁难和责骂。卢花心底终究是涌起一些涩意。

      掌灯时分,卢花回了西厢。

      屋里只她一人,寒梅今日值夜,绣菊被夫人叫去。她坐在靠门的床上,没点灯,心里反反复复回忆着顾垣那句“茶太烫”,回忆着顾垣那微微皱起的眉头。

      少爷那样讲究的人,茶水自然要恰好的温度才肯入口。明天,她要再注意一点,提前把茶放凉,再送上去。

      如果少爷再不满,她就再改。总会有……总会有让少爷满意的一天吧?

      门被推开,明珰端着油灯进来。

      “又在犯什么傻?连灯都不点。”明珰在她床边坐下,“如今是二等了,月钱多了,活儿轻了,还愁什么?”

      卢花没吭声。

      明珰凑近些:“春莺得了副珍珠璎珞,秋月那儿……我听说她前几日得了块御赐的糕点。”她顿了顿,“你没得赏?”

      卢花摇摇头,“我伺候的不好,少爷自然不会赏我。”

      “拉倒吧。”明珰往后一靠,“你是夫人提的,少爷能不膈应?没找茬儿就是好的。咱不想那些,夫人有的是更实在的好处给你。”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卢花自欺欺人的谎言,她眼底骤然一酸,再也压不住。“我想……离少爷近点。”她声音很小,带着一些哽咽,“不用赏赐,就近点。”

      明珰嗤笑:“你傻啊?”她凑得更近,“有夫人这座靠山,安安分分当你的二等丫鬟,月钱拿着,轻活儿干着,熬几年放出去。这福气多少人求不来,你倒想往少爷跟前凑?你看春莺那样,她会放任第二个人上去吗?就连秋月也不是个争宠的性子。”

      “可我就是想。”

      “蠢。”明珰说得干脆,“这屋里谁对少爷没那心思?春莺像燕婷,那是老天赏的饭碗。秋月心思活络,能讨少爷开心。清竹通诗书,和得上少爷的诗。你有什么?也就比寒梅和绣菊多几分好颜色,但这好颜色少爷也不缺。要不是夫人指名点你,这回上去的恐怕就是流纨了。”

      流纨和卢花一年入府,模样是这批里最俊俏的,也懂得讨人开心。因着流纨更有可能往上爬,明珰以往总会多拉拢她一些。

      卢花咬着唇,努力忍住眼角的湿润。

      明珰看她这样,叹了口气:“真要试,也不是没法子。”

      卢花湿漉漉的眼睛突然亮了:“什么法子?”

      “迂回着来。”明珰声音压得极低,“你想近少爷,最大挡路的是春莺。秋月管着院里人事安排,她爱权爱财,你给她好处,她反而能替你说话。”

      卢花愣住:“我……我没什么钱。”

      “谁让你月钱每月都寄回家?”明珰白她一眼,“你以后别寄了,留些打点用。”

      卢花垂下眼:“可我家里……”

      “家里等着你那几个钱救急?”明珰打断她,“你如今是二等,月钱翻了一倍。自己手里留些,打点好了,往后能在少爷跟前说上话,说不定哪天得了赏,不比每月寄那点强?要学会钱生钱,以后才能给家里带更多。”

      卢花纠结起来,她爹娘在黎城乡下,还有个幼弟要开蒙,家信最近才提了。

      “还有别的法子吗?”她小声问。

      “想空手套白狼啊你?”明珰白她一眼,脑子却迅速转起来。“别的法子嘛……有倒是有,终归没那么直接。”

      卢花哀求地抓起明珰的手。明珰啧了一声,终究是没甩开。

      “秋月管人事,最要紧的是面子。”明珰道,“你是夫人提的,在她那儿算个‘有来头’的。你敬着她,遇事听她安排,她就觉得脸上有光。夫人若问起院里事,你往好了说,比如秋月安排差事公道,丫鬟们各司其职,这些虚话。”

      “那要是……夫人问少爷的功课?”这是卢花最担心的。

      “装傻。”明珰说得干脆,“夏云为什么讨嫌?她看得太清,报得太细。你就说少爷每日在书房,写许多字,你看不懂。至于他是写那些诗赋还是真用功,和谁往来,你一概不知。反正你本来就傻乎乎的。”

      “可这是欺瞒……”

      “谁让你欺瞒了?”明珰叹气,“夫人要的是少爷上进,可少爷就是不上进,你能怎么着?说多了,少爷恨你;说少了,夫人嫌你。不如装傻,两头不得罪。”

      卢花沉默了很久。

      “我试试。”她终于说。

      明珰拍拍她的手:“明儿我先去探探秋月的口风。”她端着灯起身,“这事你也别太较真。记住了,在这院里,宠是虚的,利是实的。争不到宠,就攥紧能攥的东西。”

      走到门口,又回头:“月钱的事,你自己想清楚。”

      门合上,脚步声远了。

      屋里重归黑暗。卢花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被角。

      她想起顾垣说“茶太烫”时漫不经心的语气,想起春莺接璎珞时喜气洋洋的神色,想起明珰精明的眼睛和她那句“钱生钱”。

      心底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不是要背叛夫人,她……她只是想离少爷近一些。若是离得近了,才能……才能更好地完成夫人的吩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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