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死神梧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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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宁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
街两旁的货物玲琅满目，竟是叫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这条街最热闹的地方，当数翠颐楼了。那是宁扬城最大也是最贵的一家青楼。
明月刚刚攀上枝头，此时的翠颐楼正是人声鼎沸。
这时两个少年站到翠颐楼门口，前者身形修长，一袭雪青色长衫更是衬出主人的气质不凡；他身后的少年着宝蓝色的长衫，却将少年略微消瘦的身躯映得如天外仙童。这二人竟是北堂泽和扮成男装的北堂芮。
二人有说有笑着走进翠颐楼，犹如仙人入境，倒让在座的人着实一惊。
楼内的装潢已是奢华无比，而楼中央竟是一个宽三丈的水池。池水中盛开着莲花，颜色娇艳更是鲜嫩欲滴。水池中央是一个圆台，唤作怡心台，饶是供舞女们跳舞逗客人开心的。
翠姨是翠颐楼的老板娘，眼瞧见北堂泽进来，走上前招呼起来，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媚惑：“北堂公子可是好久没来了……咦，这位小爷好是眼生啊，怎么竟是头一次来么？”见北堂芮点头笑得更是越发媚了，殷勤道：“公子今儿个可是来对了……”像是等二人发问，翠娘顿了顿，见到二人疑惑的眼神缓缓解释道：“今儿个可是翠颐楼一年一度的选花日。”
“哦？怎么个选花法？”北堂芮歪了脑袋，吃吃问道。
翠娘眼望眼前人眉宇间稚气未消，一双灵目透出好奇的神色，玉砌般无瑕的脸庞竟是不输于楼内任何一个女子。突然一种羞愧感油然而生，饶是自己再年轻十岁，只怕也比不过眼前这公子俊俏，更是想到自己生在这烟花之地，已是再也翻不了身。想到这竟是好一阵心酸。
抬眼却迎上北堂芮奇怪的目光，登时明白自己失态，忙解释道：“这‘选花’便是指选出今年最讨人喜欢的姑娘了。至于这‘花’竟是谁就要看公子们对姑娘们的爱有多深了……”话点到为止，翠娘掩着嘴笑了，“瞧，开始了……”
随着一阵乐声起，楼内兀自飘起了花瓣。随着一阵叫好声，一个女子由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怡心台上，周身落花飞绕，竟是像极了九天外的飞仙。台上的女子轻纱蒙面，金色的罗裙长度刚及脚踝，露出白皙的纤细玉趾。她稍稍高举手臂，露出玉一般的手臂，随着音乐扭动着腰肢，脚踝上的金铃也随着女子身体的摆动而跳跃，发出悦耳的铃声。那面纱之上，一双俏眸如盈满了秋水，一个眼神带着无限的风情和忧怨望来，竟是让人忘却了身外之物，只想将她拥入怀中，用尽一生去呵护。
“好娘子，把面纱去了罢，这一袋金子都是你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周遭竟交相嚷了起来。
“水文兄，你家里已经有五个娘子了，就不怕晚上吃不消？哈哈……”
“哼，那五个加起来也不如这一个美啊……”
“若能把素慈姑娘娶进家，纵是死了也是应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哈哈……”
这时，北堂芮突然注意到北堂泽竟合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下巴。那出神的模样不禁让北堂芮宛尔，取笑道：“怎么，看上人家姑娘了？”
北堂泽却是一愣，“啧”了一声，轻声道：“这人可不是女子……”
这一句让北堂芮着实一惊，又闻北堂泽轻声道：“看来今晚不太平……翠姨，去安排间安静的上房，本公子要休息。翠姨也早些做准备罢。”
翠姨那不着风霜的脸流露出一丝神伤，默了半晌道：“公子稍等，这就遣人去安排。”说罢招呼小厮领了二人从另侧上楼，却兀自长叹一声。
等了这么久，怨了这么久，终究是不想承认的。纵是那人已忘了还有个我，我也只想抱着这份执念，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等他回来……
北堂泽合上门，把喧嚣也一并关到了门外。却听见北堂芮在身后唤他。
“哥，你怎知那人竟是男子？”
北堂泽把窗户推开半边，皓月当空，将月光挥撒至人间，也在窗前人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温柔的光华。“铃声。罗生门只收男子。”
北堂芮突然一愣，那面容，那舞姿，那媚眼，那……北堂芮低头看了看自己，暗骂一声道“竟是男人”？！
北堂泽看她低头，掩了嘴笑，“莫要着急，该有的，总会有的……”接着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羞红了的脸。
此时北堂芮换了一身夜行服，忽听得楼下一阵惊呼，接着便是一阵喧闹，寻着窗口看下去，楼下只是乱成一团。
“真是……谁执行任务啊，动静闹得这么大……”
北堂泽回头看见北堂芮一脸的不满，笑道：“你瞧，他还是一点没变，总是那么爱出风头……”
北堂芮一眼望了过去，黑暗中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在她眼中却不曾离去……这久久地凝望，像是要将那身形深深印在眼中，刻在心里。“是啊是啊……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认识他……”原本明艳的眸子此时一黯，“哎，原来竟是他……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北堂泽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知道她心中的苦，只道：“去准备罢。”
北堂芮一边应着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时间回到二人上楼梯之时。
台上跳舞的人儿眼角注意到了正在上楼的北堂两人，嘴角勾起笑意，顿时风情万种，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
琴瑟声铮铮入耳，不久停罢。台上女子微微欠身，柔声道：“小女素慈前月随父母来宁扬城探亲，确不想路遇贼人劫命夺财，幸是翠姨经过，打走了歹人，救我一命，只是我的父母……”兀自说着，眼中蓄满泪水。“翠姨的救命之恩已是无以为报，还替小女厚葬了父母。自是素慈命贱，宁扬城的亲戚早已不知所去……如今只盼能找个好人家，还了翠姨这永世难报的恩情……”
“好一个孝女卖身还恩的故事啊……”没人注意到，在二楼的贵宾席中，有位年过不惑的男子嘴角一抖。“魏萧，你去问问她姓什么。”
他身后一名衣着灰蓝色长衫的男子微一点头，不多时将翠姨领了来。
翠姨听完魏萧的说明，道之声“这丫头命苦啊”便将这女子的来历委委道来……
那日翠姨从登州进货归来，途中见一伙强盗正要对一女子用强。看情况，父母只是叫那伙歹人给杀害了。想到这女子今后无依无靠，便叫身边的打手们将这女子救了下来。这女子得救后抱着父母的尸体痛苦，竟是悲痛欲绝，晕死过去。
翠姨见这女子模样可人，身世却悲惨如此，善心大发。遣人将这女子的家人厚葬，把她带回了翠颐楼。待她醒来得知这女子名唤周素慈，家住殇州涣水村，此次来宁扬城探亲，寻一个叫周维言的人。可是寻了一月有余，只怕是早已远走他处了。
“你说，她寻的人叫什么？”
翠姨看眼前人神色异常，心知情报无假，答道：“回大人，那人叫周维言。怎么，唐大人认识？”
“并不认识，只是觉得好生耳熟。”这位唐大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宠臣，一朝得势，如今已是二品官员。他挥了挥手，又对翠姨说：“这女子我要了，多少银子魏萧会给你。去把她领来我看看。”
“是。”翠姨应着，带魏萧下了楼。半盏茶的工夫后，魏萧将素慈领了上来。
少女对着座上的男子略一欠身，“小女素慈感谢大人恩德，此生定将当牛做马无以为报。”周素慈抬眼望了唐遇，微一愣神道：“恕小女直言，大人……极像家父的一位故人……”像是想起父亲惨遭杀害，来寻的亲人也未曾寻见，不禁一颗泪自眼眶滑落，却滴在了唐遇的手背。
“我……”唐遇抬起手，抚去周素慈眼角的泪，声音沙哑，“我就是你父亲的那位故人啊……”
在周素慈惊异的目光中，唐遇将已过的往事缓缓道来：“离开殇州后，我到了京都，费尽心机结识了诸多达官贵人。为了在京都争一寸立足之地，已是将能出卖的全出卖了……呵呵呵呵……今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甚至得到了圣上的赐姓，可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心境了。到底还是年轻啊，总以为自己有的东西很多……连名姓都舍弃了……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名声和几张钱纸罢……”唐遇眼中泛起泪光，他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子出神，半晌，长叹一声：“你……和她真像啊……”像是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唐遇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此刻，周素慈突然噗嗵一声跪下，绝美的眸子里泛起深深的雾，两行热泪簌簌而落，声音颤抖：“素慈此行不济，已是再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定是上天怜惜素慈，竟让我找到了叔叔……素慈斗胆，若是叔叔不嫌弃素慈是女儿身，素慈愿做叔叔的干女儿，定当为叔叔养老送终，百年之后批麻戴孝，以报今日之恩……”此刻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好孩子……好……好……”唐遇听到这里，激动异常，上前要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少女，却在下一瞬间向后倒去，脸色惨白。竟是一柄匕首，深深扎进心脏，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衫。
一旁的魏萧即刻拔剑冲上前来，那少女身形一闪，夺窗而逃。魏萧想也不想，竟也跳出窗户，追了出去。
一切发生的隐秘而突然，直到这刻屋内的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登时乱作一团。翠姨忙叫人去找了大夫，却见唐遇躺在那边，喃喃道：“这就是报应……躲不过啊……”说完便在众人的呼声中合了眼，已是一命呜呼。
魏萧追着周素慈出了大街，交手几次暗暗发现此人深不可测，惊讶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却不想周素慈竟突然定住，魏萧也强行停下，隔了一段距离不敢再追。魏萧眼见昏华的的月光笼在前人身上，玉瓷般的脸上是漠然的笑，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那双眸子，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夹着不化的冰，一直冷到魏萧的心里。
“我不是人，我是死神。”那少女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强大的压迫感；那双眼不带有丝毫情感，却像是洞悉了一切，把魏萧的所有思绪都看穿。她一抬手，下一秒腾空而起，转瞬间飞入夜空。
魏萧怔怔望着渐渐融入夜色中的人，心中那份寒意，久久不散。
若你真是死神，为何不将这荒乱的王朝之命也一并收了去？若能如此，纵是要我将生命双手奉上，纵是万劫不复，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深邃的夜空中一只巨鸢呼啸而过，滑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却不留一点痕迹。
那巨鸢上正是北堂芮和周素慈。
像是过了很久，身边的黑衣少女的神情不曾温暖过。周素慈终于开了口：“阿芮，见到我死而复生，你就不想说什么么？”
北堂芮控制巨鸢在空中飞过一个回旋，收了翼，停在了翠颐楼的后院。
与前楼的热闹相比，这里寂静得不真切，仿佛不在人间。
北堂芮把巨鸢丢给翠姨吩咐前来接应的人，背对着周素慈，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路消散了所有的温暖，最后仅剩几个冰冷的字：“梧衡，你不该活着，更不该回来。”
那消瘦的身影似是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很多，在梧衡的眼中渐渐模糊不见，最后，融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是的，我不该回来。但素慈……当她带着无法释怀的怨和恨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她这些年来的血和泪我都不曾看见。如果我不去做，又还会有谁记得这个短命女子这些年来的诘怨？我欠她的，只能用这种方式偿还。
而我欠你的，活着的时候还不了；死了，依旧还不了。
阿芮，我是死神，我的爱注定只能给死人……
唐遇遇害的消息很快传到京都。
魏萧带着唐遇的尸体来到京都，向天子唐继延描述经过，龙颜盛怒。
“一群废物！竟连刺客的性别都搞不清楚，朝廷养着你们究竟有什么用！”唐继延冷笑一声，“哼，死神？！只有朕才是神，天下唯一的神！”
大殿内外登时跪倒一片，真命天子的气势迎面压来，让人不敢抬头喘息。大殿内一度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是的，殿下是我们所有人的神，是天下人唯一的神。”
唐继延居高临下看着说话的人：此人五体投地，虔诚跪拜，身上是白色的孝服——正是唐遇唯一的儿子，唐皓尉。
“皓尉起来说话吧。”唐继延转过身去，“想要什么封赏，朕都满足你。唐爱卿生前为朕分忧解难，这是你唐家该得的。”
唐皓尉起身做揖，道：“家父生前并不在意加官进爵，只道人生在世只为这些所束，便活得不自在了。前日皓尉在整理家父的遗物时，发现父亲生前整理的有关神州大陆的资料，想到父亲生前旨在寻找神迹，便斗胆向陛下请愿……”少年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皓尉不求封赏，只愿继承父业，寻来神州大陆的神赐献给陛下，以慰家父的在天之灵。”
唐继延抬头，透过窗户望向天空。蔚蓝深深不可测，而在那片蔚蓝之下，是否真的有一片神州大陆，在那里存在着法力无边的神仙；又是否真能寻到那暗藏玄机的神迹与神赐呢？
唐继延长叹一声，这一生，几十年匆匆而过，谁又能真的留下什么痕迹而不被历史的长河抹去？
时间如凝固了般，许久，唐皓尉才听见龙口一开：“准了，去吧。”
元真八年三月十二日，唐遇在宁扬城遇刺身亡。
元真八年四月初五，唐遇之子，唐皓尉继承父职，号领神机处①五千人寻找神州大陆。同时也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位年仅二十就位居二品的人物。
是月初七，唐皓尉得天子赐封“封神将”，赐予神剑“玉龙”。
①神机处：本是研究各种神秘事物的机构，但在后来逐渐演变成专门寻找神州大陆的机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死神梧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