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戏子 ...
-
是哪一年的冬天,关外冰雪苍茫。纷飞的战火掩住了战士们眺望家乡的双眼。漫天的飞雪夹杂着血滴,在飞扬的尘土与交错的刀光剑影中,绽放挥洒,如妖冶的罂粟。银装素裹,裹住的是和雪花同样冰冷尸体。公孙策清晰的记得,那一天是除夕。京城里应该满城欢庆,焰火琳琅。家家户户的贴好的对联与悬起大红灯笼,将繁华的街道映成了满目的红。就像此时此刻,被鲜血覆盖的城外。震天的呐喊和兵器冲撞的声响,早已在耳边消失不见。他只看到铺天盖地的红,鲜艳的令人几乎窒息。将士们身上的血无声无息的扩散,在他脚下的雪地里灼烧出深邃的沟壑,燃烧如火,流淌如河,凝聚成眼前鲜红明艳的戏袍。然后是谁的声音,微小却又无比清晰的传入耳内。如果还能活下来,我们就回城去一起去看戏。
那一瞬间,像是所有的感觉都回到身上。微风拂过,茶香四溢,听闻锣鼓喧嚣。稳重又尖锐的咿呀唱腔,像是绝望中声嘶力竭的哭诉。眼前的视线渐渐明晰起来。台上的两人,一个将军,一个书生,论的是兵法书云,辩的是形势战策。时而横眉怒对,时而相得益彰。多像是他们两人,看似貌合神离,却总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委婉方式,彼此提醒,彼此帮助。那是即使朝不保夕也不向对方低头与妥协的固执己见;是即使命悬一线也不会彼此抛弃的相濡以沫。那是一种坚持,不会为对方改变自己,却尝试着理解和接受对方的坚持。是只有他们彼此才能读懂的,独特的相处方式。
怎么,公孙公子很冷么?这么紧握着本王的手不放。庞统皱了皱眉,看着于长袖下不知不觉交握的双手。他知道公孙策曾一度恐惧红色。鲜艳的红,如战场上将士们的鲜血泼墨。每一个从战场回来的人都会对这样的颜色有些许忌惮,除非那个人对此早已习惯。但这公孙策是永远都无法习惯的。纵使他是多么的坚强不屈傲骨铮铮,也他毕竟只是个身居江南舞文弄墨的翩翩公子,总有着文人的敏感脆弱与不适时宜的悲天悯人。战争于他,无疑是残酷和致命的。而庞统唯一能做的,只是保护他的身,不让他被纷飞的箭雨伤害。他以为,他能给予的温暖很渺小也很卑微。而心上的伤口,是需要时间慢慢抚平的。
什么叫冷。我是看你血热,帮你冰一下。思绪飘渺之际,公孙策被这一声调侃唤回神,便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庞统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驱赶了冰天雪地的寒冷,将温度融于发肤纹理,晕染于双颊。公孙策忙甩掉他的手,若无其事的看着台上演绎的戏子。庞统早已将这戏院包了下来,偌大的场地外只有他和他两个人。喧嚣的锣鼓声与圆润的唱腔回响在空旷的剧院上空,格外的震耳欲聋,让人清醒。公孙策问他原因。他说,不是你说的么?就咱们两个人去看,我当然要将它包下来以防别人的打扰了。噎得公孙策霎时无话可讲。一句话,看似玩世专横,却在字里行间渗透传达着情意。他一直觉得,庞统是属于火的。睥睨天下,霸气无双,以他的炙热融化着战场苍白的冰雪,将那些无言的脆弱与恐惧燃成灰烬。不懂他的人,会因他的灼热退却,被他的灼热烫伤。而懂他的人,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他收敛自己的光芒,避开那些无用的吵闹争执。在包裹的火焰中获取温暖。公孙策清冷的性子,常与他水火不容,却又无可奈何。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与这样的人并不会有什么交集。然而庞统的自以为是与飞扬跋扈,意外的并不惹人讨厌。也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灼热,才融化了公孙策的固执与坚持,渐渐吸引着他的接近。他的敢爱敢恨的霸气与豁达,是他所没有的东西。
犹豫了些许,公孙策又将视线游移到庞统的手上。露天的剧院,虽貂裘加身,却仍抵不过冬季的寒风瑟瑟。一向畏寒的他还真是觉得有些冷。轻咳了一声,他状似无意的又攀上了庞统的手,轻轻握住。
温度沁凉。庞统挑眉看了看他,莞尔一笑,用力紧紧将他的手回握住。掌中的温度交汇,半是冰冷半是灼热。很快就会融合在一起,变成彼此身体与生命的一部分,从此再也无法分开。
大红的戏袍在眼前晕染开来,那些不堪回首的战场的蹉跎,却因庞统的存在而分外让人怀念。人生如戏,而他们两个都是徘徊在戏台上的锒镗戏子。帷幕开启,锣鼓喧天,波澜壮阔。一嗔一怒,一颦一笑,多了油彩浓妆艳抹的伪装。在不可一世的喧嚣与呐喊中,显得何其磅礴与悲凉。而当帷幕落下,人去楼空,戏台之上只余下一抹极尽喧嚣之后遗留下的寂寞。那些埋藏于时光深处的爱恨情仇,在心中某些无法预见的角落,微微闪着光。在回想起的瞬间,带来细微的感触与震撼,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公孙策也发现。红色在他的眼中,已不止是流淌于心的血液和恐惧。那还是年关将至时,人们用来表达欢愉与祝福的方式;是寒风凛冽中,庞统手心的温度。是一种不可被取代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