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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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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你今年不回庐州了?庞统摆弄着手中的玉扳指,时不时的瞄几眼公孙策,琢磨着该怎么将话说出口。他自不是拐弯抹角之人,只不过对待眼前这心思细腻又倔强的人,总要多些考虑与计较。不然让他过早的发现自己的意图,那自己近些天来所费的口舌尽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嗯。手指翻过泛黄的书页,公孙策的应答轻微而敷衍。他正低眉翻阅着手中的书籍,眼神深邃而认真,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庞统的话上。
也快过年了啊。
嗯。
过年就应该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嗯。
策,那这年你留在这开封府过,是不是不太合适?不动声色的将话题拐到了重点上来,庞统心下暗喜。若是平时,公孙策读书的时候他是绝不会打扰的。因为公孙策本就喜静,看书时又精益求精,不喜被打扰。无论说什么他也是不会好好听的。但是今日不同,就是因为他不会好好听,庞统才能有办法将公孙策诓到自己府上。要知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要他那一声应答出口。饶是伶牙俐齿的倔脾气公子,也抵不住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挤兑。到时候,只能乖乖跟自己回家了。
……包大娘,包拯,还有展昭,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在这里过年有什么不合适的?公孙策的视线终于越过书页,淡淡扫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心怀不轨的模样,便将他的想法猜到了八九分。公孙策唇角不动声色的一勾,末了又将视线返回了书上。
虽说是亲人,但你们也并无血缘关系,不是么?只差一点便能让其落入圈套了,庞统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个公孙策,怎么总在不该听见的时候乱听。
公孙策头也不抬,那我和你就有血缘关系了?
此言一出,庞统便知对方已了解了他的心思。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公子还真是牙尖嘴利的可以,要是他们俩有血缘关系那不就乱套了。虽是这么想,但也只得好言好语的相劝。策,人本是依靠感情维系的,若没有最初的夫妻感情,哪来的什么血缘关系。你我在感情上已经是一家人了,不是么?
是啊,人是依靠感情维系的。我和包拯展昭之间的感情也都已经是一家人了,当然要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过年。翻过一张书页,公孙策的回答理所当然又轻描淡写。
……你跟包拯展昭之间的感情,和与我之间的感情不是不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似乎是问到了点子上。庞统目光一闪,揽住他的腰稳稳抱住,又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中轻握,言行举止间颇有些意味深长:怎样,这回答够生动了吧?要是包拯敢这么抱着你,我就拆了他开封府。
轻咳一声,公孙策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却并没有挣扎。他放下手中把持着的书,回头看着他,眼眸几分清澈,几分不可动摇的坚定。庞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对视上他的眼,庞统一字一句间渗透着宠溺与贪恋。跟我一起回家过年。
公孙策淡淡一笑,如沐春风。不可能。
为什么?虽早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但公孙策如此痛快的否决,还是让庞统心下颇不是滋味。
这大过年的把我领到庞太师那。你是想让你爹杀了我报仇,还是想把他老人家气死?
咱爹那边我会解释的,就算他不让,有我在这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咱什么?那是你爹,不是我的。
等你嫁过来的时候,他不就是咱的爹么?放心,我官比他大,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庞统,你明知道这不是谁官大谁官小的问题。庞太师三番五次的刁难,想致我们于死地。如此不说,还妄图篡权犯上——话至此处,公孙策还不忘斜睨了庞统一眼。见对方一脸认真的倾听,他心中的怒气退了大半,竟又徒增了几分愧疚。叹了口气,他复又言道。我能接受你的感情,但这并不代表我能接受庞太师。
策,我爹虽总找你们的茬。但太庙的时候,他不也随着展昭一起来劝说我了么?听闻公孙策扯出了那些陈年旧事,庞统顿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忙出言相劝。况且,你若进了我们家门,我爹便也会看着你的面子,不再难为于包拯他们。
公孙策越听这话越不是滋味,不由分说挣开庞统的怀抱站了起来。但回答依旧是淡然的,于不动声色的话语中莫名掺杂了一丝慌乱。庞统,什么事我都能迁就你。唯独陪你回家这件事,不能。
庞统蹙眉,心想你公孙策什么时候迁就过我。平时想做出些亲昵的动作都要他连哄带骗好话说尽,我庞统想抱着自己的人还要低三下气的商量。唉,这一辈子战场上都是风风光光的,回到家倒是被管束起来了。抑郁之时,庞统看着笼罩在阳光中的他的身影。光线氤氲,勾勒出他坚毅挺拔的轮廓。英挺如竹,不屈不饶。如同他的人。庞统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太了解他的倔强,才会收敛自己的霸道,放任和包容对方的执着。他一辈子都没在乎过什么,唯独对公孙策放不下。不过,这一生栽倒在他手上,也倒没什么不好。策,一起回去吧。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曾几何时的战场,庞统与他说过同样的话。那一年他们陷入敌人的包围中,弹尽粮绝,士气大减。许多战士受了伤,公孙策在纷飞的大雪与战火中,为他们奔走治疗。他清晰的记得,流淌的血液融化了脚下洁白的雪地,每踏出一步便会留下猩红的印记。一些人活了下来。一些人倒下,再也没睁开眼睛。他从最初的惊心动魄到最后的麻木,麻木到连泪水都已经干涸凋落。后来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庞统便日日夜夜用身子暖着他,告诉他,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带着你回家。那时心中燃起的微小火种,仿佛足以支撑他所期待的全部未来。时光荏苒,如今一切都已安定。他注视着庞统的面容,时光的流逝与战场的腥风血雨,都没能在他们彼此的容貌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老了。历经过战争的人总能过多的体会到人生的残酷,铁马金戈,风声鹤唳,破釜沉舟,生离死别。他们曾在坚壁清野的坚持中风光过,也在四面楚歌的包围中落寞过绝望过。太多的情感转折让公孙策早已经力不从心。相爱的两人,却要因世间的繁琐规则所压抑。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变成多么艰难的事情。修眉不知不觉间紧蹙,他的声音没来由的冰冷了下去。庞统,我有什么理由跟你回去。没有那份感情的维系,我和你之间,什么都不是。
瞬间的寂静。灰尘于盛放的光芒之下悠然蹁跹,两人隔着氤氲的光线彼此对峙。是啊,有什么理由带他回去。他曾为他立下过无数的承诺,也仅仅是承诺而已,却不能真正带给他些什么。那些外界舆论,带给这个敏感的人多少背负与伤害。庞统以为自己能保护他,但流淌于缝隙间的流言蜚语,又该如何挡得住。他还是会在意,会恐惧。而自己却连安慰的能力都没有。他庞统,何时变成如此自卑而无用的人了。苦笑了一下,庞统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我明白了。
本以为他会生气,气氛却因他这一句明白更加压抑而沉闷。公孙策搭下眼睑,长舒了一口气,扯起心口阵阵揪痛。他思考着是否应该解释些什么,却听见庞统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耳内。实在不行就把你打晕拖回去。
庞统。公孙策忍无可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厉声低喝。这种绝情的话都说出去了,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收敛呢?
公孙策。庞统也恼了,不由分说的站了起来。拂袖一挥,扰乱了眼前漂浮的灰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会是为那些无谓的流言蜚语而退却恐惧的人。你真的以为,我对你的感情只是一时兴起,等热潮退却,就会彼此相忘,两不相欠么?
你真的以为,你不随我回去见我爹,就不会有人指着我的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就会让别人以为,我对你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你真的以为,我们不可能相携一生。但彼此都沉溺之前,至少要让我全身而退。然后时间会让我们淡忘一切,让我们各自抱着彼此的伤痕过一辈子?
公孙策,你太小瞧我,也太小瞧你自己了。
一番话语,带着长久以来隐忍的怒气。这就是原因。公孙策与庞统若即若离的原因,庞统对公孙策呵护备至的原因。公孙策是太过善良与隐忍的人,将他的感情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不予任何人展示流露。无声无息间的关怀与守护,却总在无意间传递着他渗入骨髓的浓烈的爱。而庞统太过于了解他。他忍着这些怒火,是以为公孙策终有一天会明白,幸福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天长地久,而不是只有一方获得完满。可是,事到如今,他若不说出来,恐怕这个聪明一世的倔书生,永远都不会懂得这个道理。
见公孙策只低眉不语,他轻握住他的手,放在掌中摩挲捂暖。公孙策,你为别人着想了一辈子,现在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我予你的感情是绝不会改变,我相信你亦是如此。这一生一世,都要由我们两个一起相携着走完。这点自信,我庞统还是有的。
暖意从他的手掌中传达过来,很快游走于全身,在脸颊弥散成淡淡的红晕。公孙策依旧没有抬头,岁月的光影在眼中辗转流离,融合成晶莹的水珠,却不曾滴落下来。水珠弥散在眼中,让他的眼日益清明。可惜他公孙策聪明一世,这些浅显的道理,却需要那个看似从不懂情趣的家伙点明。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他因为太在乎而患得患失,自以为为两人都留好了退路。但是还好,庞统懂他。懂得该如何让他在彷徨无措的时候,给予他最不可动摇的坚定与温暖。
怎么样,明天就陪我回家过年吧。见他似有动摇,庞统终于晕开一抹浅笑。他就知道,公孙策向来吃软不吃硬。循循善诱的劝导,总比绑着他回去有效的多。这下他人心双得,这年过得该有多滋润。
而公孙策,也在他宠溺而期待的目光中,微微点了点头。晨曦的光晕中,相拥的两人身影,被无限的延伸与拉长,投影在时光的漫漫长河中。
那个时候公孙策想,原来他真的老了。老到曾经那些的坚如磐石的固执与倔强,都如此轻易的在他温暖的双手中,融化和崩溃。余下的,只剩下那些埋藏于平淡生活中的感动,与相携一生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