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14、鬼市

　　前来迎接凌远秋的使者是一对童子，接头的地点在东城鬼市入口。鬼市的形成，据说是隋都旧城陷地而成，下分三层，皆由暗河连通，关中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都在此进行，很多见不得光得人物也常常出没于此。

　　凌远秋站在船头，只见沿河两侧的地岸都幽暗异常，间或有的地摊上挂了盏灯笼，却也只能照亮一小块地，站在船上莫说看不清楚那摊上卖的是什么货物，就连摊贩的模样都看不清楚。各种人声倒是交错嘈杂地传来，不光有中原各地口音，连胡人的番语也夹杂其中。船忽然转了个弯，一声凶戾的吼叫声突然传来，凌远秋抬头一看，咫尺外的岸边一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正狠狠盯着他。他这一跳吓得不轻，险些摔下船去，幸亏陈昭站在身后扶住了他，低声宽慰道：“那狼是关在笼子里的，公子不必惊怕。”

　　陈昭和辛逸一个扮作丫环一个扮作家仆左右跟着他，凌远秋点了点头，难免觉得有些丢脸，心想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竟连个女子也不如。

　　“我听说修罗王是鬼市之王，那这下面的人都归你家主人管吗？”凌远秋转问那两个童子。

　　“也不全是。这里三教九流各种人都有，我的主人哪有闲心来管。”其中一个童子答道，“只是当初朝廷原意要将这地方肃清关闭，不许人再来此地做买卖。是我家主人出面将鬼市保了下来，所以这里的人才将我家主人奉为王，但凡有什么买卖纠纷个人恩怨都会请修罗宫中人来裁决论断。”

　　“原来如此。”凌远秋点点头不再说话，心里对修罗王的手眼通天又有了一层了解。倒是陈昭忍不住接着问了一句：“修罗王既然不管此间事，那平时都是贵宫中哪一位负责处理呢？”

　　“这个请恕我不便多言，姑娘若是感兴趣自可亲自去问我家主人。”那童子让她吃了到闭门羹。陈昭吐了吐舌头，也不再说话。没多久船到了一处狭窄甬道，两旁壁立如山，入口处还有两座水塔分立。两个童子向塔上的守卫出示通行令牌后才被准许进入甬道，船接着又行了一阵，河水的走势开始朝下，直引着船只驶到了一片宽阔的内湖之中。湖对岸的岸边又有关卡，众人表明了身份才得以上岸，沿着整齐却陡峭的石阶一路往上攀爬，直爬了上百级阶梯才见着出口。

　　凌远秋一路被累晕了头，终于踏上陆地时已经脸色发红大汗淋漓。纵是如此他还是为眼前的巍峨景象惊叹不已，若不是正前方那宫殿的大门口写着修罗殿几个烫金篆体大字，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站在大圣皇帝居住的初阳宫里了。

　　“凌大人请稍等，容我去向主人通报一声。”一个童子说完转身走进殿去。另一位陪他们等在外面，没多久那童子返回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彩衣玉佩的美人，看见凌远秋便盈盈一笑，微行了一礼道：“奴婢等见过凌大人，大人走这一路辛苦了。我家主人已在此恭候多时，请随我进去吧。”

　　“哦，好的，有劳两位带路。”凌远秋等人正要跟着两位彩衣美人进去，陈昭和辛逸却被两名童子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凌大人，我家主人不轻易见客，您这两位随从还是暂且由在下等安排去休息吧。”童子的意思很明白，丫环和家仆没资格进去见修罗王。凌远秋闻言不禁有些犹豫，他之所以还能一路如常地来到此地，全赖有这两位做后盾，现在要将他们分开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似神似鬼的修罗王，他心里难免踌躇不安起来。

　　“公子您放心去吧，放心，我们就在外面等着。”辛逸恭恭敬敬地说着，暗地里给了他一个眼色。凌远秋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也只能大着胆子独自走进了修罗殿。

　　等进去以后才发现，并不如他想的可怕。殿堂华丽，歌舞笙箫，堂上珠帘低垂主人高坐，堂下满席宾客自顾寻欢。凌远秋被带到修罗王的座前，隔着珠玉的帘幕和两级石阶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只隐约看到高坐在那儿的是个身材颀长衣衫华丽的男子，虽未尽显庐山真面目，但已显得气度不凡。

　　“凌大人大驾光临，本座有失远迎了。”修罗王手捏着酒杯，慢慢开口道。
　　“阁下客气了，在下冒昧叨扰，请恕唐突之罪。”凌远秋能感觉到此刻修罗王的一双眼睛都在打量着他，因此倍感不自在。他只希望陈昭和辛逸能尽快找到他们要找的人，自己也好顺利离开。

　　“凌大人请上座吧。”修罗王让凌远秋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然后起身举杯，对坐下诸人道：“各位，这位凌大人乃是金科提名的天子门生，今年的三甲探花，大家为他干一杯吧。”

　　堂下都是些江湖中人，虽然不识得凌远秋，但听说他是金榜题名的探花，自然也交口称赞，纷纷上来敬酒。没几杯就让凌远秋脸涌潮红，连连摆手。

　　“凌大人是书生，与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不同，诸位就不要再灌他了。”修罗王这才开口阻止道。
　　“宫主说的是，对不住啊凌大人，在下等放肆了。”下首的客人拍了拍凌远秋的肩，爽朗地笑道。凌远秋摆了摆手，几乎给他拍得想吐，头晕眼花地扶额坐着，周围的声音也再听不进去了。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将他扶了起来，说是要带他去后堂休息。凌远秋晕晕乎乎地随他们离开大殿，才走出门就再也忍不住了，几步奔到不远处的湖边吐了起来。

　　吐了一会儿后他觉得好多了，夜风吹过让整个脑子都清明了不少。身旁有人递了方手帕过来，他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人。
　　“你是谁？”凌远秋脱口而出道。眼前这人一头银发，清艳如妖，他从未见过，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你说我是谁？”那人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凌远秋怔愣了一下，但随即悟出这正是自己在修罗大殿中听到的声音，懵懂道：“你就是修罗王？”他心里暗暗惊诧，从未想过令人谈虎色变的修罗王竟长得这样清俊绮丽，倒不像魔，而更像妖了。

　　“哈哈哈，我不是修罗王，我不过是他的护法，司徒羽而已。”银发公子大笑着道。“怎么，见不到宫主你很失望吗？”

　　凌远秋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解释。司徒羽蹲在他身前继续问道：“我倒是好奇，你并非江湖中人，却为什么想来见我家宫主？”

　　“在下入京不久。日前得见修罗王宝驾威仪，因此慕名而来。”凌远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司徒羽听了点点头，手指绕弄着一缕发丝笑问道：“那没见到敝上你岂不是很失望？”

　　凌远秋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用意，心里却是万万没有要再见修罗王一面的欲望，因此推脱道：“无妨，虽未有幸一睹令宫主的风采，但今日得见贵宫这般巍峨气派也于愿足矣。令宫主既未现身，想必是另有要事，下次再见不迟。”

　　“凌大人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司徒羽站起身来，“那就请到客房稍事休息吧，容我失陪一会儿。”

　　凌远秋酒已醒了不少，本想就此告辞下山，但转念想到陈昭和辛逸若是要在这偌大的地方找人必定要费不少时间，因此便随了司徒羽的安排。

　　宫女把凌远秋领到南边的一座寝殿里便退了下去。凌远秋左右看看，这屋子虽然弥漫着一股清冷之气，但看摆设和布置，却怎么都不像是客房。修罗宫这样大，司徒羽却让他到别人的卧房里休息。凌远秋心里疑惑，越发不能安心，靠在床头胡思乱想了许久，睡意渐渐涌上来。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个削瘦的身影在眼前舞动，剑锋似乎就擦着他的面门划过，凌远秋努力想睁大眼看清楚那是什么人，却只看到张冰冷的白色面具，那人的目光比刀锋还要冷，只看了一眼就让他遍生寒意，促不及防间那杀气逼人的剑尖径直刺了过来，凌远秋吓了一跳，一下子给惊醒了。

　　“大人你醒了。”凌远秋一睁开眼就看见陈昭和辛逸站在床边，都看着他。
　　“啊，我睡着了。”凌远秋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但怕隔墙有耳又不方便问，只好支吾着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二更天了大人，您明日还要办公，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陈昭有模有样地问。凌远秋听这话在看她的眼神，知道是该走了，便点头道：“是不早了，那就准备走吧。”

　　他带头走出卧房，对守在外间的宫女说要同司徒羽告辞，那宫女领他到了门口，正遇上先前那两位童子迎面走来，对凌远秋道：“不好意思凌大人，敝宫中刚出了点小事，左护法正在处理，所以不能亲自来送凌大人了，我等是特地来送您出去的。”

　　“好的，有劳两位。”凌远秋没多问什么，但有些疑心发司徒羽正在处理的事是不是跟辛逸和陈昭有关，忍不住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三人让两名童子带着从另一条路下了山，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