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17、初相见

　　绿明香身为花魁，香闺自然也非同寻常，客厅中摆设不但不见一丝奢华，反而简单素雅，桌上一支淡粉桃花插在白瓷净瓶中，隔间珠帘半卷，琴声悠悠，暗香浮动，来客未见其人就已醉了三分。

　　此情此景，凌远秋忍不住抬头去寻那弹琴的人，之见一个绿罗青衫的女子正端坐帘后，轻挑慢捻。

　　“两位请坐。”见两人都盯着自己，那女子却全然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只懒懒地说了一句，连眼都没抬一下。凌远秋和李冀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
　　惊异之色。让他们意外的倒并不是绿明香的态度，而是她的脸。她脸上蒙着块很迷人的红纱巾，整张脸除了眼睛都被遮住了。

　　“坐吧。”李冀示意凌远秋坐下。绿明香也不抬头，依旧闲闲拨弄琴弦，屋中一时只有琴声漫漫，伤情暗渡。一曲既终，两人都不由侧目。

　　“此曲只应天上有，早就听说绿姑娘色艺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冀举起酒杯朗声道，“在下先干为敬。”

　　“谢公子赏识。”绿明香语声慵懒，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人，一看之下便有些怔愣。一双黑白分明的秋瞳直直听着凌远秋，半晌不说话。

　　“呃，姑娘怎么这样看着在下？”凌远秋被她看的不自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疑心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李冀见此也觉得奇怪，跟着问道：“绿姑娘难道以前见过我这位好友？”

　　“没有。”绿明香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两位站着做什么，快请入座吧。”说完自己便当先在桌边坐了下去。李冀和凌远秋也算是少年得志的才俊，又是客人，却无端地少了几分气派，坐在绿明香左右反倒像是她的陪客了。

　　绿明香为两人斟了酒，然后看向凌远秋道：“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免贵姓凌。”凌远秋回道。
　　“哦。”绿明香微一沉吟又问道：“凌公子是洛阳人士吗，怎么我从未在这儿见过？”

　　“啊，在下一向只在家读书，鲜少出来走动。今日是专程陪李兄来拜访姑娘的。”凌远秋将话题转到李冀身上，但绿明香似乎对他兴趣更甚，轻笑一声道：“倒看不出来你是个书呆子。”

　　凌远秋笑了笑，干脆不说话，李冀会意了，接过话头继续说。绿明香不好得罪客人，只好漫不经心地应酬。

　　又喝了几杯之后两人开始放松了，李冀瞅着绿明香脸上那块红纱巾忍不住抱怨：“在下等诚心求见，姑娘为何不肯以真面目想见啊？”

　　“公子可错怪我了。”绿明香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是明香想戴着这劳什子，而是楼里的规矩。明香的脸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啊，那怎样才算是不随便？”李冀追问。
　　“那要看公子有多少诚意了。”绿明香手拖着腮说，“明香虽不是相府千金，但一向洁身自爱，总不好在陌生男子面前抛头露面，公子要想看我的脸，不妨多来捧几次场，等我们彼此熟了，自然当以真面目相见。”

　　李冀哈哈笑了两声，嘴上点头称是，心里却忍不住暗骂这妓院的老板刁钻贪财。

　　“不过我觉得同两位很有缘分。所以今日就破例一次，也不枉两位来这一遭吧。”绿明香说着已伸手轻解下面上的纱巾，一张清婉动人的容颜便展现在两人面前。
　　“明香陋质，希望没叫两位失望。”绿明香看了两人一眼。
　　“没有没有。”李冀看得痴了，连连摆手说，“姑娘有倾城之姿，实在是在下生平所见最美的女子。”

　　“是吗？”绿明香莞尔一笑，转问凌远秋，“凌公子说呢？”
　　凌远秋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有种朦胧的触动，莫名的悲伤充溢胸腔，让他心口隐隐作痛。“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问。绿明香目光闪烁了一下，淡淡应道：“谁知道呢。”
　　======================================================================

　　苍莽群山之巅，琼楼玉殿如明珠傲然独立，月色清辉临湖，悠扬的乐声自湖心凉亭远远传来。

　　百里苏沿着同往湖心斋月亭的栈桥信步前行，未及盛夏湖中墨荷已尽开，于夜色之中暗放幽香。亭中有人抚琴吟唱，歌声清丽动人，词曲却凄寒如霜。百里苏负手走进亭中，凝目看了唱歌的人一会儿。川蜀是物华天宝之地没错，唐门子弟众多，个个都不逊芝兰玉树的美誉，尤其是这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唐三姑娘，遇雪犹清，经霜更艳，难怪落雁楼里多少脂粉客徘徊留恋，一掷千金。

　　唐素素忽然停了下来，她抬头扫了百里苏一眼，淡淡地道：“你想杀我？”

　　百里苏不置可否。唐素素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冷笑：“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碍眼，很想除之而后快。”

　　“这么久没有消息，我一直以为他一定凶多吉少了，真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只是得了失魂症。修罗王殿下，你的左使当初是为了救我才受伤落水的，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一样做了我的入幕之宾。你准备把我们怎么样？”

　　“别太早把自己当做亡命鸳鸯了。”百里苏轻嗤一声，“本宫的左使到死都是本宫的人，何况他做任何事都不是为你。”

　　“那是为何？”
　　“只不过是因为你碰巧长了一张跟别人一模一样的脸。”
　　“荒谬！”唐素素随手一挥，三十六枚暗器全朝着修罗王飞去。然而这些暗器还没触到他的袖口便随一股强横内力反射回去，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往唐素素的各大命门直飞而去。唐素素向来对自己发暗器的手法很自信，即使如今唐门败落了，她不得不受制于人，对自己也从未失去过信心。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错了，世上竟然有人用其暗器来比唐门的人更快厉害，快得她手上的暗器都来不及再出手，只能循着逃生的本能飞身后退，直直落入湖水之中。

　　“你若不信，何不到白鹿阁去看一看，那里自有人会告诉你真相。”唐素素狼狈地浮在水面，只听见百里苏的声音自停中不紧不慢地传来，伴随着一阵苍劲傲然的急促琴音。

　　夜幕沉沉，已是将近子夜时分。凌远秋醉意朦胧地靠在马车里，耳畔似乎还回响着众人喝酒行令的喧闹声。今日是李冀的生辰，一堆同僚好友都聚在李府替他庆生，凌远秋自然也在其中。只是这班人实在贪玩，直闹了整个晚上都不肯散场，他熬不住，不顾众人的阻拦先行退了场，此刻坐在马车里还觉得不清净，只想早点回到家一觉睡过去。

　　“公子，到了。”小高勒停了马准备跳下去开门，抬眼却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因为马和车壁都是深色，所以他方才一时还未留意到。可是这个时候了怎么会有人在此等候？小高觉得困惑，正拿不定主意要先告诉自家公子还是径直上前询问，那马车里的人似乎也听到动静了，掀开帘子钻了出来。

　　“请问是凌远秋凌大人的车驾吗？”下来的是个武将打扮的青年，看了小高一眼，径直对着马车内拱手问道。凌远秋醉意未散，听到有人唤自己摸索了片刻才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打量了那人一眼道：“在下正是凌远秋，请问阁下是？”

　　“在下是镇北将军府上的家将，微名不必提起，不过受命来替我家将军带几句话，将军吩咐话一定要亲自带给凌大人，所以在下冒昧在此等候。”那青年武将说。凌远秋怔了怔，镇北将军楼孝颐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虽说大家同朝为官，但凌远秋同他却可算半分交情都没有，他深更半夜地让人等在这里却是要传什么话？

　　“不好意思，在下外出晚归，让阁下久等了。请问楼将军要阁下带的是什么话？”
　　“我家将军要我告诉凌大人，淮安侯这两日心绪欠佳，已经数日不曾出府了。也不让任何人上门探访，圣上和将军都很担心。大人是侯爷的挚友，若不嫌麻烦的话还望能代劳前去抚慰一番。原本是不想深夜叨扰大人的，但今日是侯爷的生辰，他却拒而不见人，将军怕他孤单一人未免寂寥，所以只好唐突一次了。”

　　“今日也是他的生辰？”凌远秋实在没想到事情如此凑巧，算起来他确是有几日没见淮安侯了，却不知道他原来一直把自己关在府上不见人。“请转告楼将军不必担心，我这便去侯府看看。”凌远秋说。

　　“那就多谢了。”青年武将也不多啰嗦，交代完便转身跳上马车走了。留下凌远秋抚着额头思忖，顿了片刻后对小高道：“麻烦你了，小高，再送我到淮安侯府去一趟吧。”

　　淮安侯府寂静无声，凌远秋敲了许久的门才听得脚步声走近。
　　“是谁呀，这个时候了还来敲门。” 负责巡夜的侍卫隔着门不耐烦地道。
　　“叨扰了，我是礼部的凌远秋，听说今日是侯爷的生辰，特地来道贺的。”凌远秋有些疲倦地趴在门上说。门内响起动静，接着一边门开了一道口，侍卫拿灯笼照了照，见面前的人真的是凌远秋，便两忙把他往里让：“不好意思啊凌大人，没想到大人这个时候了还会来，小的刚才失礼了。”

　　“没关系。侯爷睡了吗？”凌远秋问。
　　“大概还没有，书房的灯还亮着。”侍卫说。

　　凌远秋将小高丢给侍卫安排，自己径直往百里苏的书房走去。偌大的侯府都陷在黑暗之中，只有书房依旧灯火通明。他敲了敲房门，半晌没听到人声，只好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