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18、无憾

　　书房里寂静无声，百里苏正埋头在书桌前专注地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只抬头看了凌远秋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忙活。

　　“你在忙什么？”凌远秋问。
　　“忙该忙的事。”
　　“这么大火气。”凌远秋咋舌，凑近了去看，桌上平铺着三尺长的画卷，数百里城池关卡尽在其上，百里苏正提了笔在一旁的留白处疾书，草字如狂，像在宣泄心中的情绪。

　　“西疆防略图。”百里苏小声念出抬头那几个气派斐然的大字，不解地道，“你怎么三更半夜不睡来做这个？”
　　百里苏顿了顿，看着他道：“你喝醉了？”
　　“是喝了点酒，不过没醉。”凌远秋说着就有些站不稳了，一手撑着半靠在桌上笑道：“本来想睡了，不过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百里苏叹了口气，放下笔将凌远秋抱到另一头的梨花木榻上：“累了就早点休息吧。这份西疆防略图明天一早就要呈给陛下，我还要继续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凌远秋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闭上眼。额上传来温热的触觉，然后百里苏便起身回到书桌旁继续写他的防略备注。

　　凌远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百里苏的卧房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屋中，他睁开眼发了片刻呆，然后想也不想地翻身起床梳洗更衣，然后才转头去看了看床头玉案上的沙漏，时间还不算晚，赶得及到礼部衙门报道。每次留宿淮安侯府都会迟到缺席，这一次他总算是长了记性，干净利落地收拾完就径直出门，小高一早收拾好了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就径直驾马往礼部衙门去。等到了半路上凌远秋才想起百里苏，醒来时左右空无一人，连被窝都是凉的，他不禁有些怀疑百里苏是不是为了那份防略图彻夜未眠。

　　“郑大人，你这是刚从朝堂上回来吗？”凌远秋用完午膳回来正同顶头上司撞上，他品级不够面朝天子，因此忍不住想向他打听一下今早朝堂上发生的事。
　　“是啊，哎，也没我们什么事，白站了一早上。”上司郑寮打着呵欠，有些百无聊赖地道。
　　“是吗，那今天都议了什么事？”
　　“不就是派谁带兵去打突厥的事，上次武驸马虽然兵不血刃地赢了场仗，可突厥的野狼崽子们可不驯服，三不五时地还是滋事挑衅，陛下这此决定派个真悍勇的去好好把那些狼崽子们收拾收拾,众大臣们于是就主帅人选各执己见闹了一早上。”
　　“那陛下最后派了谁去？”
　　“啊，陛下派了梁王带兵出战，这倒是没出我的预料。”

　　“梁王？”凌远秋怔了怔，不禁陷入深思，如今的世道虽然清明昌盛，但朝中几股势力的绞缠斗争却从来没停止过，武氏外戚和李姓皇族虽然时有联姻，但在权力上的角斗和矛盾并未因此有多少缓和。而淮安侯虽然如今深受圣恩，但论起党羽根基来毕竟要单薄许多，所以尽管他彻夜不眠地准备好了西疆防略图，皇帝陛下却还是把兵权交给了一个什么都不如他的武三思。他叹了口气，百里苏此刻的心情恐怕不会好。

　　百里苏的心情不止是不好，简直已到了暴怒的边缘。凌远秋到淮安侯府的时候正赶上百里苏单人匹马准备出门。

　　“晋轩你要去哪里？”凌远秋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天空风吹云涌，并不适宜出门。
　　“出去走走。”
　　“但这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了。”
　　“也许我就喜欢在雨里散步呢？”百里苏笑意冰冷，凌远秋拉住马辔翻身坐到他身后：“正好我也喜欢。”

　　天空乌云翻滚，雷声轰隆响彻四野，禁苑的值岗守卫们正无聊得打哈欠，忽然只见一骑白马狂奔而来，到了哨卡前也不停下，马嘶长鸣，猛地腾空跨栏而去。

　　“何人竟敢擅闯皇家禁苑？”守卫们来了精神，张弓搭箭追上去。但那马是匹神驹，守卫们人数虽多却紧追不上。

　　“前面何人，再不停下本将就要下令放箭了。”守卫将领高声警戒道。奔驰在前面的马骑闻声未停，却是绕个圈子掉转马头冲了回来。待行近了，一众引弓待发的守卫才看清马上的人是淮安侯，连忙放下弓箭下马行礼。

　　“都起来吧。”百里苏扫了众人一眼说。守卫将领带头站起身来，不解地道：“侯爷此时驾临禁苑，不会是想行猎吧？”
　　“本侯是来散步的。”百里苏讥诮地道。
　　“啊？”将领愕然，皇家猎苑只有皇室成员能够出入，但皇上特赐了淮安侯紫金渔符，令他可自由出入三宫六苑，所以纵使觉得荒谬，守卫们也只能放行，但也不忘叮嘱：“马上就要下雨了，森林中多有猛兽出没，侯爷还请小心，切勿往林子深处去。”

　　“谢了。”百里苏调转马头继续前行，凌远秋坐在后面只觉得坐下白驹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上驰骋无阻，狂风夹裹着雨点打在身上，雨势渐大，几近倾盆而至。连白驹也受不住这风雨之之势不肯再前行，腿一软将两人摔下了马。

　　凌远秋冒雨爬起来，只见天边电闪雷鸣，似乎要将整片森林和草地都吞噬在暴风雨中。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往百里苏身边走去。百里苏闭目躺在地上，俊美绝伦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凌远秋握住他的手想说什么，可风雨声太大，话未出口已被淹没。于是他只好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百里苏的神情如此平静，可握住他的手却越来越用力，胸口起伏的速度是如此激烈，就仿佛这场倾城而来的暴雨也不能浇熄他心中的那团怒火。凌远秋俯身抱住他，真希望能将那团沸腾的怒火就此压平。凌远秋不参与朝廷党派之争，不知道这一场斗法其间又牵涉了多少阴谋算计，只是淮安侯少年显贵，又常伴圣驾，朝中早已有不少流言。如今他主动请缨，万事俱全，却又被陛下无端驳回，不难想象别有用心的人又会传出什么讥讽之言来，高傲如他，怎能不失落，不愤怒。

　　雨声模糊了意识，凌远秋不知道大雨下了多久，只记得原本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百里苏忽然睁开了眼，然后猛地坐起身来，看着四周轻笑一声。凌远秋随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竟站满了黑衣人，正将他们包围其中。
　　中。

　　这些黑衣人都蒙着面，凌远秋看着他们的目光，像看到一群围攻猎物的野兽。他本能地伸手去摸腰间佩剑，那剑却被百里苏早一步抽出鞘去：“他们是冲我来的。”

　　凌远秋没有争辩，这时候这些人是冲谁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该怎么办。他只是一介文官，百里苏虽然习武，但面对二十多个来路不明杀意沸腾的黑衣人，他一个人一把剑又能抵挡得了多少？

　　“想不到我竟然会跟你死在一起。”凌远秋握紧百里苏的手，很惶恐，又有些无奈地道。
　　“可觉得遗憾？”百里苏瞟他一眼，顺口问道。
　　“父母跟前不能尽孝服侍了。”
　　“还有呢？”
　　“别的。”凌远秋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了吧。”

　　雨势渐小，杀手们发动了攻击。百里苏单手出剑，剑锋横扫，力道强横，杀手们的第一波攻击被阻。然后他们毫不迟疑地接着发动了更猛烈地第二波反扑，百里苏护着凌远秋，继续同他们周旋。凌远秋身处打斗的中心，反而看不清楚局势，只觉得四周刀光剑影闪烁不定。他知道百里苏会使剑，但从来不知道他的剑法竟是这样强横，无情，杀气纵横，隐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气势。

　　这场狙杀持续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二十五个黑衣人死了二十个，最后五人负伤逃走。凌远秋没想到事情的结果完全超出自己的预料。他看着百里苏，刚要说话，身后匆忙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

　　“属下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请主上责罚。”说话的是个女子。凌远秋转头看去，跪在面前的全是身着紫衣的年轻女子，而他一个都不曾见过。

　　“饶你们一次，跟上逃走的人，查出幕后主使。” 百里苏淡淡说道。
　　“是。”带头的女子领命带人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留下的几人戒备地守在百里苏左右。
　　“她们是什么人？”凌远秋终于忍不住问道。
　　“十二紫衣卫。”百里苏回道。
　　“你的护卫？我竟从未见过。”凌远秋仍然满腹疑惑，“可她们为何叫你做主上？”
　　“那是因为，我除了是淮安侯，还有另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修罗王。”

作者有话说

　　谢谢野生读者，作者表示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