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22、惊变

　　江文宣久不开口，诸人反应各不相同。辛逸首先发话，瞪着修罗王冷声道：“分明是血口喷人妖言惑众，江大哥行事光明磊落，怎么会与你们这种邪教妖孽朝夕相处。修罗王你存何居心？”

　　“就是，孝麟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他身家清白斯文儒雅，连一点武艺都不会，根本就非江湖中人，你们分明是想栽赃陷害。”陈昭也跟着替凌远秋辩驳道。

　　江文宣尊口难开，辛逸和陈昭又这样言之灼灼，诸人也跟着对修罗王的话将信将疑起来，却在这时听得一个如清泉般的女声响起: “我确信，他就是修罗宫的左使梅霄。”

　　话音传来，在场所有人都侧目望去，只见一名女子说话间已轻轻落在双方面前，她着一袭碧衫，面上却带着红巾，红绿相搭本来是大忌，然而穿在她身上不仅不显得俗艳反而很是独特迷人，她虽带着面纱，那份欺霜赛雪的美却还是从一双眉目中透露出来，任何人看了这样动人的眉目都会忍不住想要揭开那块红色的纱巾好一睹其芳容。江湖中有很多出色的女子，让人如此遐思无限的却屈指可数。诸人目光交接，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同一个人来。

　　“请问姑娘可是蜀中唐门七绝之一的红纱巾唐素素姑娘？”璇玑子率先开口问道。那女子没说话，抬手掠发的片刻间已发出数十枚桃花钉，数十枚暗器前后飞出，看似瞄准了所对之人的命门，却堪堪都错开了半指距离，众人退开来，只见数十枚红色的打在地上桃花钉正正在摆出了个唐字。

　　“佩服佩服，能将暗器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的天下除了唐门七绝再不会有别人了。”赫连风颔首赞叹道。唐素素闻言却冷笑了一声，颇有自嘲之意：“暗器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我唐门百年家业如今还不是落得家破人散，毁在区区一个个修罗左使手上。”

　　此话正说到了所有人心之所系，贺云章看了默不作声的江文宣一样，缓声问道：“唐姑娘是说唐门一劫确系修罗宫左使梅霄所为？”

　　“除了他还能有谁？”唐素素冷然道。一时之间不少人的神情又有变化，江文宣想抬头再去看看凌远秋，拳头握紧了又放开，终究还是没泄露出一丝情绪来。

　　“那唐姑娘你可见过位左使？”贺云章继续问。
　　“我没见过他的脸，他一直带着面具，可是他的声音我到死都不会忘记。”唐素素说着，在众人的注视下转头看向呆立在不远处的凌远秋，冷声道：“别来无恙了，梅左使。”

　　如果说百里苏开始的那一番话是晴天霹雳，那唐素素无疑是在雪上加霜。凌远秋置身于各种惊讶冷漠仇视的目光里，只觉得一张密不透风的阴谋黑网在眼前铺天盖地地展开，将自己牢牢地牵缚其中，连一个挣扎的出口都找不到。百里苏，修罗王，绿明香，唐素素，江文宣，武林盟主。。。。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早有注定。他转头看了看百里苏此刻俊美依旧却冷漠无情的脸，只觉得从未如此刻这样深刻地了解何谓哀莫大于心死。他笑了笑，淡淡地开口对所有人道：“我姓凌，名远秋，祖籍襄阳檀溪，一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之后便得了失魂症，此前种种皆无记忆。诸位今日所说的一切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你们若认定我便是与你们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不可以不可以，你们不要听他胡说。”陈昭认定凌远秋是疯了，不管不顾地冲到凌远秋身边去恨不能将他的嘴缝上，“任杀任剐？孝麟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对修罗宫恨之入骨，一定会杀了你的。”

　　凌远秋看她紧张的样子，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握住她的手道：“我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若我真的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那死亦不足惜。若未做过而图遭此横祸，那或许便是我的命吧，怨不得他人。”

　　“呸呸，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犯糊涂，凭什么修罗王自己造的孽就该你遭罪啊，我看他们根本就是勾结好了的 。”陈昭死也不相信凌远秋有罪，但对其他人而言，修罗王和唐素素一敌一友却同口一致的话却显然更具有说服力，陈昭也自知是镇不住场面的，只好急得高声道：“你们不能杀他，他，他是金科进士朝廷命官，你们若杀他就是以武犯禁滥用私刑，后果会很严重的。”

　　“朝廷命官杀人就不用偿命吗？”一直冷眼观望的崆峒掌门眉姑忽然皱眉厉声道，蝴蝶谷埋伏战令崆峒派可谓损失惨重，眉姑的四名亲传弟子中有两名就丧身其间，兼职她生性痛恨官宦权臣，听陈昭这样一说便再不忍耐，说话间身形已动，“今日贫尼便要以武犯禁一回，替我那两名徒儿讨回血债来。”

　　眉姑是一代宗师，武功修为江湖中本已鲜有人能及，此刻愠怒之下下手更不留情，一把拂尘瞬间成了无坚不摧的夺命煞器。陈昭眼看眉姑来者不善，深知自己绝无法与之对峙，绝望之余只好高声大喊：“师父！”

　　“师太且慢。”江文宣到底还是忍不住出了手。眉姑看一眼忽然挡道面前的武林盟主，沉声道：“盟主这是做什么？”

　　“事情还未弄清楚，师太还请稍安勿躁。”
　　“好，那请盟主告诉我，那人究竟是不是魔教左使？”眉姑指着凌远秋问道。江文宣踌躇片刻，终究还是低声道：“是。”
　　“那就不必再等了，别的我不知道，但蝴蝶谷设伏一事一定与他脱不了关系，盟主还请让开，贫尼要替我崆峒派不幸丧生的众多弟子讨回血债来。”

　　“师太，你难道真相信修罗王所说，一切与他全无关系吗？”江文宣朗声道，“梅霄与我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若论私怨江某定是第一个割下他头颅祭奠合家大小的。但我们今日来此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怨，更是为伸张武林正义，如今梅霄记忆全无，就算杀了他又有何益。”

　　眉姑毕竟是一派掌门，虽则报仇心切，但闻此言便暂时冷静下来。贺云章素来力挺江文宣，此刻也开口道：“不错，我等今日会盟而来是为诛魔扶道，莫让妖人蛊惑了，以为丢出颗没用的棋子来就能安然脱身。”

　　百里苏自江文宣出手后便一直负手旁观，此刻忍不住嗤笑一声，拍了拍手道：“你们这群人真是不知好歹，本座已经耐着性子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你们不感恩就算了，还想趁火打劫，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我了。

　　他掌声甫落周围便有密集整齐的脚步之声响动，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四周的楼台之上皆已布满弓箭手，而原本关闭的机关阵法也尽数被启动。所有人见此阵仗都忍不住心往下沉，修罗宫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想，真要开打起来莫说报仇，在场众多高手恐怕无一人能全身而退。

　　形势如此，为顾全大局自然有人带头驳斥江文宣的话，转而顺着百里苏的意思给双方找台阶下。但也有人受此威胁越发不愿妥协，誓要谨遵讨伐妖孽临死不惧，也有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选择沉默不语。凌远秋凝目望去，大战未启，白道联盟自己就已经开始有内讧之嫌了。他叹了口气，自觉自己今日恐怕是注定要命丧此地了，只是念及家中高堂白发，一时心酸难忍，低声对陈昭道：“小昭，我若不在了，请替我照顾家中父母，若得来世，凌远秋衔草结环以报此恩。”

　　说完他便推开了身前的小昭，任由慕容秀臣的的扇子朝自己径直飞来。慕容秀臣是绝顶聪明的人，如今自己等人已是身陷重围，越拖下去形势越不利，所以他只好出手，一是为试探，二也是想快刀乱麻暂时了结此事。慕容秀臣的扇子虽然不是暗器，但天下最会对付暗器的人恐怕也躲不过他的扇子，何况此时并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连江文宣也没想到，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去拦的时候却已来不及了，那把旋转如风锐利如刀的扇子已经飞刀了凌远秋的脖子前，下一刻就要割断他的喉咙了。

　　凌远秋最后看了百里苏一眼，百里苏也正看着他，那一双琉璃墨瞳下闪动的幽光依然令他捉摸不透，然后他闭上眼，等着此生终结。

　　凌远秋闭目等了片刻，预想的痛觉并未降临，耳中却似听得一声珠玉滚落的轻响。他睁开眼来，发现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声鹿鸣自人群后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回头望去。修罗宫素来有野鹿出没，但它们不喜与人接触，故甚少出现人前。现在却有不少野鹿公然现身，在四周徘徊不去。嗷嗷鹿鸣声中，一个年轻的僧人正自人群后慢慢走来，素衣持钵，步态悠然，行走于千万人目光的注视中却彷如置身云端，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和尚，皆神情肃然眉目低垂，只专心默念着经文。

　　百里苏一直冷漠晦暗的神情在看见那僧人出现的时候忽然变得专注起来，好像他一早就在等着他的到来一样。然而那年轻僧人并未朝他走去，他缓步走到了凌远秋面前，神情有一瞬间的惊诧，然后便对他微微一笑，弯腰捡起落在他面前的扇子，看了一眼扇面后对慕容秀臣轻声道：“慕容公子，贫僧失礼了。”

　　“是在下献丑了。”慕容秀臣绝技失了手，面上仍然是不减翩翩风度，自那年轻僧人手中接过自己的扇子，暗自打量他一眼，只觉这僧人眉目清俊如莲，举手投足间亦有超然之态，竟真有几分出世的菩萨相，他心中暗暗惊异，举手合十道：“恕在下孤陋无知，还请大师赐教法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