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幻灭 ...
-
凌府
凌敬东做了几十年的官，什么样的场面和角色自觉都算应付过，可今日在自己家中却有些怯场了。他在儿子房门口站了片刻，敛了敛神才慢慢推门走了进去。
“凌伯伯来了。孝麟醒过来了，可是怎么都不肯喝药。”陈昭本来端了药在的床边正要劝凌远秋喝，见凌老爷进来就告状说。
“药先放下吧。”凌敬东看了病容满面的陵远秋一眼，咳了一声道，“小昭丫头，可否让我同孝麟单独聊聊？”
“哦，那我先出去了。”陈昭悻悻地放下药碗走了出去，留下凌家父子两人独处。
“父亲。”自从醒来后一直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凌远秋尽力想让自己振作一点，却连嗓音都透着病态的虚弱。凌敬东见他这样，不由得唏嘘，慢慢道：“孝麟，我本来也有个儿子，可是他天生体质孱弱，用尽了法子都没留住，还是走了。我和夫人不甚悲痛，不愿留在京都徒增伤感，于是上表辞官打算回家养老。船在洛水上行走的时候船家发现了你，于是将你救了起来。”
凌远秋怔怔听着，脸色越发苍白，喃喃失神道：“果真如此，他说的原来竟都是真话。。”
“你醒来后记忆全失，我与夫人一时私心作祟，便将一切都隐瞒了。哎，可谁知道，我们夫妻大概是命中注定无子，如今你的旧识既已找来，我们亦不能再相瞒了，我把实情都告诉你，我们的父子缘也算尽了，待你病好之后，自去寻你的亲人吧。”
“父亲。”凌远秋看着老父黯然离开的身影，很想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驳斥回去，然而终究还是怔忪不语。若一切都如百里苏所言，那他现在不过是个身负血债的亡命之徒，不但不能报二老的相救爱护之恩，反倒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他坐在床上郁郁沉思，只觉得命运是如此无常，翻覆之间就将他从天上抛入了深渊。这一切就像一场迷局，他在其间懵懂无措，而能解开这一切迷惑的只有一个人。
********************************************
凌府东厢客房，陈昭垂头丧气地推门进去，只见自家师父，慕容秀臣，和无相法师正在屋中静坐饮茶，见她进来就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陈昭把他们都扫了一眼，不待人问就先摇了摇头：“伤还没好，药喝下去又会吐出来，孝麟的情况简直比昨日还要坏了。”
“雪饮刀昔日曾为血魔所用，听说刀下亡魂不计其数，乃是真正的大凶之器。普通人便是被那刀气侵入体内也会失魂散魄，何况被其所伤。”慕容秀臣沉吟道。陈昭瞟他一眼，懒得说话。慕容秀臣长相英挺俊美，又兼有世家公子的翩翩风采，论起武功学识神采风度来具算得上所有女子心所向往的类型，陈昭也难免俗，之前对他一直浮想联翩。但前日在修罗宫他却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凌远秋置于死地，如此冷酷无情的做法又叫陈昭实在难以苟同，因此现在一见他就纠结万分。
“善哉善哉，由爱故生忧,而故生怖,凌施主这是七情肆虐，五脏因此结蕴至伤体难愈，若要痊愈则心自当先静。否则只会深陷魔障，迷途难悟。”无相神情淡然，澄澈的眼中却隐有几分怜悯之情。
“无相大师准备何时带他前往少林？”江文宣问无相。
“贫僧已向各派掌门许诺会尽快查明事情真相，好给他们一个交代。为免失信于人，自是越早开始越好。”无相说。
“无相大师，你真的相信修罗王说的那些话吗？”陈昭忍不住问道。
“此事现在还是一团未解之谜，贫僧不敢妄言。”
“那如果查出来孝麟他以前真的是做了坏事的恶人呢。你们会把他怎么样？”陈昭转动目光看着这三人问道。江文宣沉默不语，慕容秀臣咳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风景，此刻天上正电闪雷鸣，无相则低头凝视着佛珠。
“就算他以前真的有做错什么，那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愿意的啊，我跟孝麟虽然认识不久，可是我都能看出他本质上一定不是个坏人，哎呀，师父你说句话啊。”陈昭用力掐着自家师父，不甘心地说争辩说。
“若果真是这样，那他首先要面对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江文宣禁不住徒弟的无理取闹，最终还是淡淡开口道。
“你们要查便查吧，反正我相信一个本性恶毒的人是绝不会为了救别人不顾自己性命的。”陈昭说完就转身离开，准备去看看凌夫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她开了门，只见凌远秋的丫环阿璃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
“阿璃，什么事？”
“陈小姐，你们见过我家少爷吗，他，他不见了。”
“什么？”屋中的几人闻言俱变了脸色。
***********************************************
洛阳城今夜风狂雨肆，一骑枣红马不顾风雨阻拦冲破雨幕而来，最后在淮安侯府前停了下来。凌远秋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走到侯府大门前，缓过口气后用力叩响门环。
“谁呀？”半晌后门内才传来应答声，朱漆铜门吱呀开了条缝，提着灯笼的侍卫从中探出个脑袋来。
“麻烦通传一下，我想见淮安侯。”凌远秋说。
“是凌大人啊。”侍卫借着灯笼的光看过去，险些吓了一跳，才几日不见凌大人竟然变得憔悴如斯。“侯爷是在府上，不过他吩咐了今夜不见客。”
“是不见客还是不见我？”凌远秋问。
“这个，对不起了凌大人，侯爷今夜开席宴客，无暇接见，您还是请回吧。”侍卫为难地说。
“那我在这里等，等到他有空为止。”凌远秋说。侍卫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又将门关上。凌远秋靠在门边，簌簌雨声中仍能隐约听见府内传来的欢歌舞乐之声。明明都是寒雨漫天，却被一扇门分隔成了两个世界。门内歌舞升平，门外则萧索枯寂。凌远秋等了又等，只觉得被雨水浸湿的伤口又开始疼痛难忍，冷汗顺着额头不停渗出。他等不下去了，用力捶着门叫道：“百里苏，你出来！”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叫，门那边依然毫无动静。凌远秋心如火灼，拔出剑来照着那门用力砍去。这把剑是他登科时百里苏送的贺礼，不知何时起已被当做了随身之物，寸步不曾离身。但这只是杀人的剑，无论如何用力也只能在高大厚重的同门上留下条条痕迹，毁不了死物却徒伤人心。肩上的伤口随着他不知节制的用力而再度撕裂开，剧痛犹胜第一次。凌远秋握不住剑了，精疲力竭地委顿在地上，外伤兼着焚心之痛一起发作，仍他咬紧了唇不想示弱，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划过苍白的脸孔。
一双青布足履忽然在面前出现，凌远秋惶然抬头，只见面前站了个超然脱俗的僧人。正低头看着他，一双澄澈空明的眼中隐带着几分悲悯，看着竟似上界菩萨入了凡尘。
“无相大师。”凌远秋见了这一脸慈悲相的真佛，未觉解脱反愈感悲苦，“我不过是想听他亲口把一切告诉我，这难道也错了吗？”
“阿弥陀佛，凌施主，红尘碌碌万象幻化，你若不肯放下心中执念又如何看得清前缘因果？”
“你不会明白。晋轩待我至真至诚，我不信他这样绝情，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凌远秋挣扎着慢慢起身，还未站稳便觉眼前一黑，噪杂的雨声和渺渺乐声都如潮水从耳旁消退。
********************************
夜雨已停。
楼孝颐一手执壶一手拿杯，靠在大厅门旁慢慢饮着酒，饮着饮着又忍不住摇头。歌舞伎们在身后唱跳俱佳，主人家却在前门处对着扇铜门出神，连带让他这个客人都觉得意兴阑珊起来。放下酒壶信步穿过庭院，拍了拍对方道：“人已经走了，你还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百里苏慢慢把手贴上冰冷的铜门，仿佛还能透过这层阻碍感受到门外人掌中温度。
“晋轩，想开点，自古事难两全，何况你们之间还隔着条血海深仇的河。”楼孝颐安慰他说。百里苏转头看了他一眼：“我累了，你自便吧。”说完就便无表情地离开，绕过前厅径直回了书房。
百里苏慢慢关上书房门，夜色深沉，暴雨刚过，四周万籁俱寂。他摇摇头，却觉得凌远秋那一声声的叫喊还在耳边，吵得他无法安宁。
“啊------！！！”三千繁华都抵不过寂寞如狂，强行压抑的情绪都化作一声长啸冲出肺腑，挥手之间扫落满桌卷轴墨宝。
楼孝颐远远地看到一道强横剑气自书房内炸裂出来，紧接着响起排山倒海的倾塌碎裂之声，他顿了顿，果断地决定掉转头回前厅继续欣赏歌舞去。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幻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