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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同道,同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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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洞庭湖畔有家客栈,叫做福来客栈。福来客栈今晚的生意很兴隆,前后一共来了三拨客人,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三拨客人都很引人注目。哪家客栈若是同一晚住进来三个和尚和四口大箱子都难免会让人觉得奇怪。福来客栈的牛掌柜虽然也对这几拨客人感到好奇,但多年经商的直觉告诉他,还是离这些客人越远越好。
这三拨客人自然就是修罗王,江文宣,和凌远秋等人。而这原本水火不容的几路人马撞到一起居然还相安无事,当然是因为那神秘莫测的瀛洲岛主。
傍晚时分的洞庭湖很美,湖岸杨柳低垂,湖上轻舟点点,采莲女清脆的歌声从碧绿的荷叶中传来,在残照的夕阳里充满醉人的风情。凌远秋却无法沉醉,他的心此刻正如同漫天被烧红了的云一样焦躁不安。窗外忽然有箫声传来,清幽而淡远,却又透露出一种笃定的自信和傲气,箫声才起没多久另一边又有琴声相和,琴箫之声交缠往复,此消彼长,看似和谐,实则涌动着互不相让的斗杀之意。
整个福来客栈都在这种越来越强烈的压力中摇摇欲坠,汗水从凌远秋的额头渗了出来,他关上窗户,只觉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当然能猜到是谁在借着乐器斗法,但自己却无能为力。这间客栈里能够平息这场冲突的只有一个人,凌远秋出门往无相的房间走去。
无相就住在凌远秋对面,他此刻正在床上打坐用功。凌远秋不想惊扰他,于是轻声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窗外的恶斗仍未止息,但他的心却已平静了许多。这是无相的魅力,就算世上最焦灼不安的人到了他面前也会平静下来,因为他本人就如同春天里最柔和的一阵风,既不太暖也不太凉,却恰恰能抚平人心里的那份悸动和焦灼。
但这一次连无相也不能再保持一贯的超然和宁定了,他睁开眼,发出一声叹息。
“大师,你也有心事?”凌远秋问。
“我的心已乱,无法入定。”无相坦诚说。
“是因为这乐声。”
无相不否认,慢慢道:“我去找过他们,希望他们能放下双方的恩怨与我一同前往瀛洲岛。”
凌远秋当然知道他们是指谁,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无相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疑惑,接着又道:“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找到那神秘的瀛洲岛,救出被困在那里的人。修罗宫和白道联盟之间仇怨还在,他们之间有猜疑,都怕这是对方设下的局,可是又都不能不去,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大家都同乘一条船上路,否则就算找到了瀛洲岛他们也会因互相残杀而实力削弱,而到那个时候,剩下的人恐怕也不会有生还回来的机会。”
“他们都是聪明人,难道还会拒绝你的提议?”凌远秋问。无相闻言笑了笑:“凌施主,聪明人往往更容易被私欲蒙蔽双眼。”
凌远秋不能否认。无相又道:“江盟主并未回绝贫僧的提议,他说他需要时间考虑。而修罗王说,我只有将你交出去他才会接受提议。”
凌远秋的表情先是闪过一抹惊讶,继而陷入了沉思。如今人人都想要他的命,离开无相就等于脱离一直罩在他头上的保护伞。而且他现在已经相信,百里苏当初的确是存心要将他往地狱里推。这种事情既然能发生一次,再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也不奇怪。而凌远秋现在并不想死,他要活着去查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思虑和犹疑在构成了他眼中闪烁的复杂光芒,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最终却还是说:“那便将我交出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离开,去找修罗王。修罗王的房间在左侧尽头,里面正传出阵阵激越琴声,凌远秋慢慢往那儿走去,离得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慢,那种扑面而来的强烈压力和无形杀气又一次将他带回了噩梦般的记忆里。琴声到了高潮处戛然而止,凌远秋已经走到了房门口,他似乎能听到琴弦因为绷得太紧而齐齐断裂的声响,一口鲜血随之涌上喉头,他皱了皱眉,正要抬手去擦满嘴的猩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修罗王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你来了。”百里苏抬手欲替他擦掉唇边的血迹,凌远秋本能地退后了一步,看他的眼神拘谨而疏离。百里苏讪讪地收回手,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我一直在等你,孝麟。”
“阁下是在叫我吗?”凌远秋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我不姓凌,也不是凌孝麟。阁下难道连自己亲口说出的话也忘记了吗?”
“我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都不会忘记,爱过的人也一样。”百里苏目光湛湛地看着他,再不容凌远秋抗拒便将他拉进屋中。门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凌远秋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同百里苏已经近得呼吸可闻。他往后退一步百里苏便跟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腰,低头在他耳边说:“我无时无刻都不在想你,孝麟。”
“你放开我。”凌远秋挣扎,压抑的语声中有掩饰不住的痛苦,百里苏抬头来,见他的脸色已有些发白,右手不停揉着左肩。
“你的肩膀怎么了?”百里苏讶然。
“没怎么,不过是废了。”凌远秋的声音冷淡平静,冷得没有一丝热度。百里苏怔愣,双眉慢慢紧蹙,雪饮刀是把充满戾气的噬魂之刀,任何人的左手被他伤了都难免会废掉,何况凌远秋只是个毫无内力的书生。他忍不住双手捂脸仰头叹息,过了半晌才放下手来,转身慢慢道:“我欠你的,将来一定十倍奉还。”
凌远秋看着他,发现他居然说得很认真,于是又忍不住想发笑,漠然道:“你还不了,因为你根本没有。”
百里苏还是默然,凌远秋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淡淡道:“你说我过来你才肯答应无相大师的提议,现在我过来了,你不是该派人去通知他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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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秀臣刚爬上屋顶就看到那个不远处的身影,残阳将他挺拔磊落的身影拉出条长长的影子,竟然奇异地显出几分寂寥来。慕容秀臣看了看手中的两坛酒,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坛照着那背影砸过去。那原本还静得仿佛石雕的人忽然就伸出手来,稳稳妥妥地接住了背后的酒。
“我若扔过来的是把沾了毒的剑你也会接得这么稳吗?”慕容秀臣走到他身边问。
“我为什么要去接一把沾满毒的剑?”江文宣喝了口酒,反问道。
“这个,算了,当我没说过。”慕容秀臣将自己手上的酒也打开封,喝了一口就发觉不对劲,举起那酒坛上的字看了看,又扫了一眼江文宣手上那坛酒,一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奇怪,我明明说的是要两坛陈年花雕,为什么只有你的是花雕而我的却是女儿红?”
正在饮着美酒欣赏日落的江文宣闻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既困惑又不满地道:“难道连这个也要问我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不是该换一换?”
“不应该。”江文宣想也不想地摇头,“这酒我已经喝过了,你还是将就喝你的女儿红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那坛可是极品的陈年花雕,你这么喝太浪费了,还是给我吧。”慕容秀臣不肯放弃。
“那公平起见,一人一口吧。”江文宣也不愿拱手相让。
“好吧。”慕容秀臣说着就抢过那酒坛子喝了一口,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到家了,居然专门跑到屋顶上来跟个乞丐抢酒喝。“我听说无相大师来找过你。”
“嗯。”
“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慕容公子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会猜不到。”
慕容秀臣笑得很开怀,无论谁被人奉承都不会不高兴。“我猜他来找你,是希望我们暂时放下宿怨同修罗王联合起来对付那瀛洲岛主。”
“没错。”
“那你怎么说?”慕容秀臣问。江文宣眼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半晌才缓缓道:“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无相也许并不了解百里苏,我总觉得这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
“不错,这也许就是他设下的圈套,故意将我们骗出海去,等我们和其它同道因为分隔两边而实力斗削弱的时候再一网打尽,趁机坐大。”
“那你打算怎么办?”慕容秀臣问。
“再等等。”江文宣说。
“等什么?”
“等到我能更确定这件事却与修罗宫没有关系的时候。”
慕容秀臣笑了笑:“那好吧,半个月后我就会同无相大师一起乘船出海去找那个不知存不存在的瀛洲岛,希望江兄你到时能出现,好让我们有机会再并肩搏斗一次了。”
江文宣转头去看慕容秀臣,一坛酒正正砸过来,他伸手接了,却见慕容秀臣已经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我走了,后会有期。”
江文宣看他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过头来,继续大口大口地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