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46、般若法

　　凌远秋一路奔回断情轩，见那门只是虚掩着便推开往里走，正逢一个丫头端着盆水从楼上下来，见了他们便讶然道：“你们是何人？”凌远秋的目光扫到那盆中浸着条沾满血的帕子，更是一言不发径直往楼上去。上了楼隔着珠玉卷帘就见里面人影晃动忙作了一团，伸手掀开帘子，抬头便看见百里苏半卧在玉簟软榻上，身旁一个形容清媚的少年正拿锦帕轻拭他额上的汗。

　　“百里苏！”凌远秋叫了一声，百里苏闻声慢慢睁开眼来，一脸意外地看着凌远秋，他身旁的少年也跟着看过来，打量着两人道：“两位有何贵干？”凌远秋也不答话，径直走过去扯住百里苏的衣襟唰唰两声扯开来。百里苏阻拦不及，左腹上偌大的一片狰狞的伤口就露了出来，看得凌远秋倒抽一口冷气，拧紧了眉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还有别的伤口吗？”

　　“外伤只这一处严重些，已经抹了药，再将养几日就该好了。”那形容清媚的少年替他答道。凌远秋道了声谢，只看着百里苏恨声道：“你连这个都要瞒着我！百里苏，我真是白认得你了。”
　　百里苏闻言却只撑着头微笑道：“不过一点小伤而已，难道我还能为这个抱着你哭诉不成？”

　　“说得也是，你既已有人照顾了，我这种无关轻重的累赘还是离阁下远点的好。只记住一点，阁下要做恶人就索性做得透彻点，以后再不许管我的死活，不然也别怪我不领情。”凌远秋说完便挥袖走人，百里苏也不阻拦，见他走了便把目光转到尚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江文宣身上：“江盟主，江盟主，只有你一个人吗？”江文宣点点头，看着他道：“其他人目前仍生死未卜，这岛上又处处都透着古怪，你我看来要勉为其难合作一次了。”

　　江文宣从断情轩走出来远远地看见凌远秋站在竹林边，见他走近后方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问道：“他怎么样？”
　　“他有人照顾，你不必担心。”这句话并没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凌远秋的神情还是黯然，沉默片刻才道：“江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们糊里糊涂地就到了这地方，一切都像团解不开的谜，所以我想先探清楚这岛上的地形和形势，若此地果真就是诗诗说的瀛洲岛，那她们一定会露出行迹来。”凌远秋点点头，思忖道：“我倒知道一个地方，若能进到那里去一定很容易就能看清楚整座岛的地形和布局。”
　　“你是说昊天塔？”江文宣自然也想到了，凌远秋笑了笑，“正是，不过那里看来戒备森严，还有那个什么大祭司镇守，要进去只怕不易。”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才行，说不定还能查到些与瀛洲岛主有关的消息。”江文宣沉吟道。

　　两人打定了主意，这夜晚饭后就来到昊天塔前，趁着广场上人来人往时江文宣伺机潜了进去，留下凌远秋在外面等候消息。昊天塔前三层皆是用来供奉三清神像的，每日定时开放，但从第四层起却严禁闲杂人踏入。今夜无星无月，江文宣藏在羽翼般向外延伸的琉璃屋瓦上，借着黑夜的掩盖躲过了环廊上巡逻的守卫，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后再看准时机跳上去钻进一间没上锁的屋中。这屋中没有灯火，却与隔壁亮着烛火的房间相通。江文宣小心翼翼地四处查探了一番，并不见这层楼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又接着往上摸去。接连探了几层楼都不见有何特别之处，他心里渐渐地就觉出异常来。推开窗户便翻了出去，此刻窗外月光大盛，他一手吊在一角的飞檐上正要往下翻，手将松未松时脚下忽然一阵冷风刮过，他低头看了一眼，险些被吓得魂不附体。下面哪里还有屋檐回廊，分明是个云遮雾罩的无底深渊，再看头上，原本每层不过三丈高的塔楼此刻却忽然像是扩大了数十倍，别说看不见塔顶，连原本抬首可见的回廊也变得遥远起来。他也无暇去细想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现在便同单手吊在悬崖上一般岌岌可危，正不知该怎么办，一道惊雷忽然劈下来劈断了飞檐一角，江文宣整个人就失足掉落下去。

　　这一路掉落只觉得身边冷风嗖嗖，江文宣不顾内伤强行运气使出降龙十八掌里御风腾跃的招式来，袖袍鼓荡之际险险地又攀住了一角飞檐，正欲喘口气再做计量，却不防一道巨力凌空拍来，其势犹如泰山压顶，打得江文宣五内经脉俱震，整个人便毫无招架之力地直直跌落下去。他心下绝望，只当自己这次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却没想到一切俱在瞬间变幻，再定睛一看，自己却又不知何时又到了刚才的屋中。江文宣站在那里呆怔了片刻，及至确信眼见的一切都非幻相后才开始醒悟过来，刚才分明是有人用幻阵在威吓他。只是那些幻觉却又如此逼真，他竟然一点没能堪破，现在仍心有余悸冷汗未干。

　　他只觉屋中还有别人，转过头就见。一白衣素净的僧人默然端坐在那里，正是菩提圣僧无相。无相也看见了他，却只是淡淡一瞥，复又闭目修禅，好似浑然不知所在。江文宣不知缘故，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得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抬头就见四面的窗户洞开，窗外早已是汪洋无边，哗哗水流正自窗口喷涌进来。

　　“江盟主，切勿受幻象迷惑，且随我坐下静心持定，等入了明境后这一切自会不攻自破。”无相开口缓缓说道。江文宣无暇多想，忙按照他说的也盘腿坐下，闭目肃然，尽力将一切外物杂念排除。但无论他如何凝神聚力意图消除幻觉，那水声却始终在耳旁挥之不去，积水渐渐将他二人身体淹没，转眼已到胸口，江文宣只觉呼吸急促，几乎忍不住要站起身来，却听无相淡淡开口，不急不缓地诵出金刚般若：“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江文宣虽不及无相那样灵慧，但到底也算是聪悟，听得诵佛之声如流水过心，一切繁杂之念也渐渐消散，有了些入定的境界。此时那水已没顶，他只觉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起来，忍不住暗用内力吐气延绵，却只在这一瞬间心神就有些乱了起来，人纵然还端坐着，过往种种狂喜狂悲坎坷遭遇却皆化作心魔侵蚀脑海。江文宣只觉得原本光明清净的灵台中忽然渗进一片黑暗，那黑暗不断吞噬着光明，令他的意志力越来越薄弱，几乎陷于窒息的困境中。却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的身体慢慢往上浮，他睁眼看去，只见一朵剔透如雪的莲花正托着自己和无相往上浮去，最终破水而出，静立于无边汪洋之中，这水如明镜，映得莲座上的无相如空境菩提，直叫人望而生敬畏之心。

　　“大师。”他叫了一声，眨眼间一切幻象尽失，眼前却是间极雅致的轩厅，轩内灯火通明，琴声悠然。那弹琴的人亦是长衫如雪，容颜如月，漠然中透出几分谪仙之姿。无相缓缓睁开眼，对那人合掌道：“阿弥陀佛，多谢大祭司手下留情。”

　　“能在浮屠阵中支撑过五日而犹神智清明，你也算有点能耐。”大祭司淡淡地道，“带上你的人走吧。”他说着并指朝数米外的红漆画柱轻轻一点，一道疾风随即令附在柱上的机括松动下来，一个人嗖地自帷幕遮挡的高处掉落下来。这人早已不省人事。江文宣一看，居然是慕容秀臣，连忙替他松了绑，顺手探了探脉搏，气息还在，却甚是微弱。江文宣从没想过慕容秀臣也有会虚弱得要死得一天，一时竟有些乱了分寸，转头对无相道:“大师，慕容公子支撑不了多久了，不如赶紧离开，我好找个清净运气助他。”

　　无相苦苦支撑了这数日，精力也早已是近乎枯竭，闻言便点了点头，勉励支撑着站起身来，对那稳坐高处的大祭司道：“连日叨扰，不甚惶恐。贫僧等这就离去，还望大祭司如约将其它同伴的下落告知，贫僧等感激不尽。”

　　大祭司依旧轻抚着琴弦，也不正眼看他们，口中只淡淡吐出六个字来：“群玉山，辰月宫。”
　　无相闻言又点头答谢一番，便欲同江文宣离去，到了门口却又听大祭司的声音传来：“无相大师，你们与辰月宫的恩怨本座不理会，但诸位逗留瀛洲岛期间若有一丝扰民伤人甚或干犯法纪之事发生本座都绝不会姑息轻饶。”无相顿了顿，点头道：“大祭司请放心，贫僧等为救人而来，绝不会以身犯忌。”

　　大祭司无话说了，中断的琴声再度响起，江文宣和无相也不再不犹豫，径直昊天塔下行去。

作者有话说

　　原本是有替身的设定的，但是后来写着写着发现无相和百里苏的气场分别都过于独断和强势，有点JQ无处插手的感觉，所以这层关系比较弱化，后面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