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47、群玉山头

　　凌远秋在广场上等了多时不见江文宣出来，心里不免开始担忧。偏夜色将晚，四周人渐稀少。从塔内走出来数名轮值的巡城卫，见有人深夜在此徘徊便欲上去盘问。凌远秋不想惹人眼目，见到巡城卫走来便只好转身离开，谁知巡城卫见了越发起疑，一径追上去要拦住他问话。却在这时见一辆装扮华贵的油壁马车自广场驶过，正正在凌远秋面前停了下来。
　　凌远秋被马车阻了去路，正要绕道走开，忽见车窗被推开，从里面探出一张清秀朗逸的脸来。车里的人看他一眼，讶然道：“是你？”凌远秋正觉得此人似曾相似，一听他开口便想了起来，这正是前几日那位请他喝酒的客人：“是你，我正寻阁下呢，可巧遇上了。”凌远秋说着就取出那玉坠儿递还给他，“这可是你掉下的吗？”

　　那人见了玉坠也不接，只笑道：“哪是掉的，是特意留给你的。”
　　“特意给我的？”凌远秋觉得愕然，他与这人不过萍水相逢，请顿饭已算是十分客气了，怎么还专门留了物件给他。那人大概也看出了他的疑惑，推开车门道：“大半夜地站在这里说什么话，上来我载你一程。”凌远秋正要设法避开巡城卫，听他这样说便顺势上了车。前头的车夫等车门关好后又挥鞭赶着马车重新上了路，凌远秋想起自己到现在都还不知对方姓名，于是说道:“那日醉酒失态，还未及请教尊驾高姓大名？”

　　“敝姓谢，草名琅月。”那人笑了笑说，“你呢？”
　　“啊，我，姓梅，单名一个霄字。”凌远秋略一踌躇说道。那人赞了声好名字，接着那玉坠儿的事继续说：“我是个闲人，无事东逛西转，遇到合契的也忍不住要结交一番，那日见你醉成那样，身上又无分文，便留了这枚玉坠儿与你，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几日吃喝还是能管的。”凌远秋听了只觉得愧不能受，执意要将玉坠儿还给对方。那人却偏又不肯要，只说：“送出去的东西那还有要收回来的道理，你若真心觉得有愧，拿样东西来与我换就是。”凌远秋本一身素净，哪有什么东西可送人，唯有颈间一块平安金锁还是父母所留之物，摊了摊手道：“谢兄不要笑我，我并无可送人之物。”

　　“那陪我喝杯酒怎样，这次我保证不让你被灌醉就是了。”谢琅月说。他手边的金漆雕花的檀木小桌上本也摆着壶酒，说着就倒了一杯递于凌远秋。凌远秋忧心着江文宣的情况，怕自己又轻易醉倒误事，但又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接过那杯酒小心翼翼地喝下去。酒入喉片刻也未觉异样，他也就多少放心了点，顺手接了第二杯和第三杯，谁知越喝越好喝，又禁不住劝，渐渐地就开始忘事了。

　　江文宣背着慕容秀臣，一手搀了无相走出昊天塔，外面已是天将鱼白，三人一路直奔回映雪斋断情轩中。断情轩灯火还未灭，百里苏站在二楼栏杆后，负手看着他们走近。自屋中走来的少年将一件猩红的斗篷轻轻披到他身上，低首看了眼正从拱桥朝小楼走来的几人，转身吩咐道：“小武,商秋，快去迎客。”屋内的两名小厮闻言忙下去开了门将三人迎进屋来。

　　江文宣将慕容秀臣放到客厅的卧榻上，自己也盘腿坐了上去，调息运气输送内力与他。无相这一路走来也早已近乎不能言语，喝过一口茶后便就地打坐闭目调息。澜夜陪着百里苏走下楼来，见了他三人的情状也不便打扰，只命小武和商秋在一旁侍候着。及至两柱香后慕容秀臣微弱的气息才渐渐有了起色，江文宣这才放心让他躺下休息，再去看无相，见他的气色也有好转，正睁开眼打量着这屋子。

　　“这里叫做断情轩，百里苏和凌远秋暂时在此地落脚，我们都在设法打听其他人的下落。”江文宣对无相解释说。无相点了点头，抬头正见百里苏与一名容貌清媚的少年一同走进来。无相朝百里苏点了点头，打量着他道：“施主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百里苏顿了顿，笑容带了几分讥诮，“谢大师关心。”无相对他的讥讽全不在意，转对他身旁的少年笑了笑，合掌道：“贫僧无相，多谢施主收留庇护之恩。”少年花魁澜夜也合掌还礼，笑道：“寒舍是烟花流俗之地，大师肯屈尊莅临，是给了在下天大的面子。”他说着扫了一眼屋中各人，跟着问道：“江公子，怎么只得你们几人，那位凌公子没同你们一起回来吗？”江文宣闻言方才想起这回事来，反问道：“我们被困在昊天塔整夜，出来后并没见他，还以为他等不住先回来了。”澜夜听了就令小武到凌远秋的房间去查看，没多久小武回来了，直摇头说他房中没人，整夜也没人见他回来过，江文宣听了心里道不好，没想到才找回两人来，转眼却又丢了一个。况且他才答应百里苏要看着凌远秋，心急之余又觉得惭愧。百里苏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要亲自出去找人，却被澜夜一把拉住劝道：“别说公子你现在不便出门，就是真出去找，您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又怎么找得到，好生歇着待我打发人出去寻吧。”说着就转身上楼写了张帖子令小武送出去，对百里苏道：“我和巡城卫左校尉还有点交情，请他帮忙找不出半日一定会有消息。”

　　百里苏长了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受他提携照顾的，没想到今日自己却成了受人恩惠的，除了道谢外也只能听从澜夜的吩咐耐心等着。没想还不到半日小武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见了澜夜后径直将捏住手里的一方梅花信笺交给他。澜夜一见那信笺的样式神色已有些不对，待看完笺上的留言后神情更是凝重，抬头对屋中众人道：“凌公子被请到辰月宫去了。”

　　江文宣想起临走前听大祭司说过这个名字，这时又听无相道：“阿弥陀佛，将我们引到此处的瀛洲岛主就住在辰月宫中，除了你我几人外其余人此刻也都被关在那里。”

　　“那正好，我们去辰月宫。”百里苏说。澜夜闻言拦住他道：“我知道公子等不及要去救人，但你想想，他既然肯让人送帖子来让你们知道，说明一定也等着你们去，你何必急在这一刻，不若等身上再好一点再去吧。”百里苏摇了摇头，轻拍了拍澜夜：“这几日多谢你费心了，你是这岛上的人，这事还是少管些好。”说完又去看无相和江文宣：“两位怎么样？”

　　江文宣和无相也跟着站起身来，都说无碍了，江文宣想到还在昏迷中的慕容秀臣，只好对澜夜道：“我这位兄弟伤得很重，可否劳烦公子帮忙照料半日？”澜夜点了点头，又道：“诸位既然执意要去想来我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了，但从这里到群玉山少说也要两个时辰，你们坐我的马车去吧，这样也省了一路奔波疲劳，等见到他时或许多一分胜算。” 江文宣看他神情，似乎自己等人这一去希望渺茫，忍不住问道：“公子知道这个辰月宫主是什么人吗？”澜夜顿了顿，慢慢道：“自然知道，在这岛上没有人敢去触犯他，就连大祭司也要敬而远之。这岛原是归辰月宫的，上任宫主放弃了统治权，但岛上的人民仍将辰月宫奉为圣地，你们既非本岛居民，与他又是私人恩怨，就算死在那里也不会有人管的。”

　　三人听了都不言语，只向澜夜道过谢，出来仍旧往那传说中的辰月宫行去。马车一路驶过闹市民宅稻田果林，渐渐进入人烟稀少的山林中，虽是密林，中间却有一条颇宽阔齐整的道路连贯着，想来是为辰月宫的人进出方便专门修建的。在林中高低起伏又行了半个多时辰后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高大的铁门，门后两座塔楼上皆有守卫，两边的围墙连绵出去不见尽头。赶车的商秋停了下来，转身对百里苏等人道：“几位公子，这里就是辰月宫了。宫中守卫森严，普通人未经传召不得擅入，小的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三人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的景象，从城门外犹能窥见一点里间的面貌，只见巍巍群山之巅耸立着这样一片巍峨华丽的宫殿，其势态之庞然大气，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心上。江文宣看了半晌，先开口道：“他既然在贴上写了恭候大驾，那我们是不是该让人去通告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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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远秋无缘无故醉了大半夜，醒来时只觉宿醉难过，起身揉着额头走了半日，只见远处云烟缥缈，眼前桂殿兰宫，一派仙家之气。他疑心自己还是在梦中，恍恍惚惚地继续往前走去，转过回廊后忽然见玉阶上一扇房门虚掩着，他走上去顺手推开门，只觉一阵淡淡清香萦绕而来，屋内银烛玉屏前一位锦绣翩翩的红衣公子正负手倾身为一名女子轻点眉梢。凌远秋站在门口看了半天才忍不住出声叫道：“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