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7、楼台会

　　朱墙碧瓦寂无声，倦鸟穿林驻花阴，风吹花落洒荷塘，锦鲤嬉游闻书声。清朗的读书声从半开的雕花窗中传出来，为这古雅庭院凭添了一份清韵悠然。丫环阿璃静悄悄地坐在西窗下，一边听着屋中传来的读书声一边慢慢做着女红，她其实听不太懂公子在读些什么，但她喜欢听公子读书的声音，就像喜欢看明月高挂清风吹拂一样。

　　阿璃原来在绣坊做活计，看到凌老爷府上贴了招聘才来应征的，凌夫人觉得她聪明灵巧，就派给了公子做丫环。她很喜欢跟着公子，公子长得好看，待她也好，只是性子内敛了点，从不跟人打闹调笑，也不在外眠花宿柳。孝顺父母，宽容待下，规规矩矩地读书做人，是最最难得的贤主佳婿。

　　“哎，我要是能嫁给公子就好了。”阿璃呆呆地想，她已经快到出嫁的年纪了，可是心性太高，对邻里的俗夫莽汉都看不上眼。阿璃觉得就算是给公子做小也胜过让那些市井俗夫明媒正娶。这本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老爷和夫人年纪大了，膝下又只有这一个独子，一定不会反对他多纳几房妻妾兴旺门楣。可是公子自己太不解风情，整天不是读书写字就是静坐发呆，别家的公子哥儿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满肚子花花肠子了。

　　想到这里阿璃就有气，突地站起身来敲了敲窗棂打断屋内青年的读书声道：“公子你怎么尽读些闷书，阿璃一个字都听不懂。”

　　书案后的青年被她吓了一跳，合上书卷看了看道：“这是庄子的齐物论，我其实也不是太明白。”

　　“什么庄子院子的，听得人云里雾里的，公子你读点容易懂的嘛，阿璃也能顺便偷点师。”
　　“容易的，那你觉得什么容易？”公子凌远秋问。
　　“比如三字经之类的了。”
　　“。。。。。”凌远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幸好这时候他什么都不用说了。门口有人敲门，接着传来母亲的声音，阿璃只在他面前疯疯癫癫，一听到母亲的声音立刻一矮身躲回窗户下去了。

　　“母亲。”凌远秋开了门，见母亲端着托盘走进来。
　　“来，麟儿，我给你熬了碗汤，补气活血的，你喝一点吧。”母亲放下托盘笑着说。
　　“又补。”凌远秋有点无奈，去年随父母从老家省亲回来时在路上生了场大病，虽然身体早已痊愈，但老人家终究是不放心，时不时的熬汤炖补，就怕他旧疾再犯。
　　“你身子骨弱，又整天读书，不补怎么行。”

　　凌远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端起白瓷盅慢慢喝了两口，然后听母亲说道：“麟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准备给你娶一门亲，你觉得怎么样？”

　　“那自然好。”
　　“那你心里可有中意的？”
　　凌远秋摇了摇头：“这种事，您二老拿主意就好。”
　　阿璃躲在窗外，听得心里急躁，这公子真是个木头，连这种事情也没个主意，活得倒真是省心。果然，凌夫人说起城东的地方守备陈将军来，说是陈将军有个女儿，生得花容月貌聪明贤惠，正适合娶进门来做妻子。凌远秋也没意见，说陈小姐就陈小姐吧，二老尽管派人去说媒提亲就是。

　　“呆子。”阿璃躲在窗下绞着绣帕暗骂，等凌夫人一走就站起来爬在窗外瞪凌远秋。“公子你怎么连终生大事也没主意，倘若娶回来合不来或者不喜欢可怎么办？”

　　“无妨，过门之前总要见一面的。”凌远秋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若是不放心到时便随我去相一相吧。”

　　陈守备跟凌老爷是多年的挚交，原本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结这门亲事的。正逢一年一度的荆襄庙会，陈守备负责开宴招待治下的官吏名士们，特意邀了凌家父子赴宴，预备让凌远秋和女儿见上一面。

　　陈守备的女儿陈昭是个将门虎女，生得倒真是好，可惜古灵精怪，不太看得上木讷孱弱的凌家公子。当着父母面还好，一转过身就扯着凌远秋的衣襟警告他不要对自己有非份之想。

　　“就你这种风一吹就倒的书生我是绝不会嫁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陈昭说。
　　“你若不想嫁我为何不直接同你父母说，又要假意应承同我出来。”凌远秋也不恼，抚平衣襟问道。
　　“你以为我想，我不过是没有办法。”陈昭嗫嚅道，“我爹把我关在家里寸步都不让我出门。”

　　“那是为何？”
　　“他不准我跟江湖中人接触。”
　　“江湖中人？”凌远秋一脸茫然，“那是什么？”
　　“天呐！”陈昭懒得掩饰口气里的嘲讽，“也对，像你这种只迂腐的书生本来就只知道有庙堂而不知有江湖。”

　　凌远秋皱了皱眉：“你怎么总是这样，就算你不嫁我，我们也不必像仇人似地说话吧。”
　　“不是我想刻薄，而是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啊。”陈昭抚了抚额头，“你连江湖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
　　“十八铜人护唐王听过没？风尘三侠听过没？少林就是天下武宗，江湖第一大派，还有华山，青城，姑苏慕容氏，这些就像朝廷六部一样，是江湖中地位很重要的门派。”
　　“哦。”凌远秋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一点，“那谁是江湖的皇帝？”

　　“江湖的皇帝，你是说武林盟主？”陈昭抓紧他的手臂，悄声道：“本来是没有武林盟主的，不过最近江湖很乱，所以天下英雄准备明日在鹿门寺聚会，选出一个武林盟主来。这可是难得的武林盛会，各路英雄豪杰们一定都会到场，我一定要前去观瞻。 ”

　　凌远秋明白陈昭的意思了，她是在拿自己做幌子，好骗过他父亲出门行走。凌远秋虽然并不介意她对自己小小的利用，但总归觉得一个女子去不该去凑这种热闹，劝了她两句，未果。第二日还是被陈昭拉着去了鹿门寺。

　　陈昭打着守备千金的名号，跟襄阳本地的江湖人物们还算有点交情，拖他们引荐又认识了几个二流的高手，心里自顾乐开了花。凌远秋陪在一旁，看着各派代表人物们你来我往地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你一句我一句地饶了半天，到后来干脆摆开擂台打起来。他是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对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本来也没兴趣，看了一会儿问陈昭走不走，陈昭兴致正高哪里舍得走，凌远秋只好自己先离开了。

　　他走出寺庙，信步走进一家酒馆，准备在这里等着陈家小姐。这时酒馆里正清静，整个二楼客人寥寥无几。他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刚坐下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他看似的。转过头去，窗边的一个华服公子正远远看着他。凌远秋转回头不理他，心里觉得奇怪，看那人衣着举止也不像是不懂礼数的，怎么却这样盯着个陌生人看。

　　过了一会儿小二上来，他点了酒菜，等菜的间隙他又回了次头，见那人的目光还在他身上，便忍不住走了过去。

　　“兄台识得在下？”凌远秋性格温和，见这公子生得一副龙凤之姿便不忍心为难，好言问道。
　　“不，不认识。”那公子目光灼灼，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方才摇头道。

　　“那就请兄台不要一直盯着在下看了，在下身上也没长角，叫兄台这样看着坐也坐不安生。”凌远秋行了一礼转身要走，却又被那人叫住：“公子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喝杯酒，你我在此相遇也是缘分，可否结个善缘？”

　　凌远秋是个随缘的人，听那人这么说便未推辞，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那就叨扰了。”
　　华服公子为他斟了杯酒，举起酒杯淡淡笑道：“在下先干为敬，算是为刚才的无礼赔罪。”
　　凌远秋喝了一杯，跟着说道：“我素不饮酒，一两杯倒还罢了，再多久不可了。”

　　“不要紧，两个人聊聊天胜过我一人喝闷酒。未请教台甫是？”
　　“在下姓凌，名远秋，你唤我孝麟即可。”
　　“在下复姓百里，单名一个苏字。”华服公子悠然道。
　　“这姓真少见，听公子的口音像京都人士，是路过此地吗?”
　　“来办点事。”百里苏看了看他，忽然笑道，“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士，也是路过此地吗？”
　　“那倒不是，我祖上确是襄阳的，只是早年父亲在京中任职，我也是在那儿出生长大的，所以家乡话倒不会说。”
　　“哦，那怎么又回来了？”百里苏神情依旧洒脱，不动声色地问道。
　　“父亲年纪大了，去岁奏请朝廷解甲归田，我们全家便迁回了老家来。”凌远秋说，顿了顿又道，“说来你不信，我回家的途中就大病了一场，高烧数日不退，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后来虽然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之前的事却全不记得了，这些都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竟有这种事！”百里苏修眉微挑，琉璃墨瞳内精光闪烁，转瞬又恢复了平静，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孝麟兄看来要走大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