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8、洛水神都

　　凌远秋等了半日才等到的陈昭，一路上就听她激动不已地叙说武林上跌宕起伏的故事：“你不知道，当时可精彩了，就在各大门派为武林盟主之位争执不下的时候，忽然大喇喇来了一男一女，气焰嚣张无比，竟说六大门派都不配坐武林盟主之位，你猜那两人是什么人？”

　　“我怎么猜得到。”

　　“好吧，不同你卖关子，来的正是如今势力正猖獗的修罗宫左右护法，在那儿胡吹法螺，说什么只有他们修罗王那个老妖怪才配统领武林，真是不知廉耻，这武林联盟本就是为了对付他们才结成的，他们竟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哎，不过倒也真有点身手，那叫司徒的右护法仅凭一只玉笛竟然连破五大派的高手，险些就让他夺了武林盟主的令符。”

　　“最后怎么没夺到？”两人漫步走在长街上，凌远秋心不在焉地问。

　　“自然是因为江湖代有人才出，自古英雄出少年。”陈昭兴奋得脸色微红，“就在五大派都无人能敌那魔教妖人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人来，看着懒懒散散像没睡好似的，可是嘻嘻哈哈三两句话就把魔教妖人气得脸色发青，照直要向他下毒手。人人都只道那年轻人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却没想到他身手了得，似疯似颠，若虚若实，不到三十招就将那司徒击退了。”

　　“所以他就是武林盟主了？”

　　“那是自然，你以为人家江公子是普通人，他可是前武扬镖局的二公子，现任丐帮帮主高老帮主的亲传弟子，他不坐武林盟主谁做？”

　　“你刚才说什么镖局？”
　　“武扬镖局，怎么了？”
　　“没什么。”凌远秋怔了片刻，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武扬镖局是中原最大的镖局，江南江北三十六条道上的兄弟见了他们的镖旗都要卖个面子，听过有什么稀奇。”陈昭见怪不怪地说。

　　凌远秋没说什么，陈昭没有兴趣了解他的事，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说出来。只默默听她说着让自己热血沸腾的江湖故事，和一心要扑进去闯荡一翻的热望。心里知道这门亲事大概是成不了了。

　　果然没过几日就听到陈守备府上传来消息，说是陈夫人身体抱恙，陈家小姐自愿上武当金殿入观为尼，为母亲祈福积寿去了，两家的亲事怕是要往后耽搁。

　　凌远秋猜陈昭八成是跟着什么江湖人物私逃了，但嘴上也没说什么，全依了陈家的要求，每日依旧像先前一样闲散渡日。过了一个月左右一日父亲忽然将他找去，叹口气指给他看桌上的诏书。

　　“皇上要诏父亲回京述职？”凌远秋看完诏书吃了一惊，父亲已经年逾五旬的人了，原来在京中任的也不是什么枢机要职，按理说朝廷绝不会想起他来，如今怎么会突然下道诏书又将他召回去，莫不是牵涉到什么党派之争？

　　任命诏书已经到了，而且是大周朝皇帝陛下的亲笔诏书，凌家一门老小纵是再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收拾了行李赴京去上任，同陈家这门婚事结成的可能性也就越发小了。

　　“麟儿你看，这就是神都洛阳了 。”船沿洛水而上，于华灯初上的时分抵达洛阳城，凌远秋举目四望，满眼的灯火辉煌，巍峨繁华，亭台楼阁临水照人，丝竹弦乐飘渺若仙。神都像一颗太过璀璨的明珠，映在他冷清的眸子里，层层影影亦真亦幻。

　　“哎，才离开一年多，神都又见繁华了，你看那通天的佛塔，我走时还没到一半呢。”凌老爷叹口气，口气里有种说不出是喜是忧的感触。

　　神都对凌远秋来说是陌生的，到新宅子的第一夜他辗转难眠，起床到了院子里，看到父亲书房的灯也亮着。两父子对坐闲谈，到了后半夜才各自回房。

　　凌老爷的原职是左肃政台给事，这次又圣命亲诏又往上升了一级，为御史大夫。凌老第三日就去皇城肃政台上任报道，凌远秋闲来无事，便同母亲和阿璃在家安顿家务。凌家人丁单薄，加上丫环仆人也不过十来人，操持起来一日便忙完了。到了晚上凌老爷的跟班阿丁带话回来说肃政台的一班同僚给凌老爷张罗了酒席接风洗尘，让他们自行用晚饭。

　　“我就说不要回来，都这把年纪了还回来做什么呢，有清福不享尽回来找罪受。你看，上任第一日就不得空闲。”凌夫人摇着头抱怨。

　　“父亲不在，不是还有儿子陪您嘛。”凌远秋笑着说，他是个冷情的人，也只跟父母和家里这几个家仆亲，书院里虽然也认得一些同学，但君子之交，有缘见见，无缘也就算了。“走，咱们吃饭去吧。”

　　“幸好娘还有你。”凌夫人欣慰地抚了抚儿子的头，“儿啊，洛阳是个花哨热闹的地方，你可别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勾掉了魂，没事还是多来娘跟前坐坐，咱娘儿俩说说话。”
　　凌远秋知道母亲是觉得寂寞，她一颗心一半在父亲身上，一半在自己身上。如今父亲开始忙碌起来，她的整副心思就都寄托到自己身上了。“母亲放心吧，孩儿不会的。”

　　两母子用了晚饭，凌远秋又陪了凌夫人一会儿，到后来凌夫人困了，早早回房歇息。凌远秋无所事事，便信步出了院门，本来打算随便走走就回府，但丫环阿璃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非要往皇城最热闹繁华地带去。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正逢清明过后，满城牡丹尽吐香，游人如织灯火如昼。阿璃只觉得十里长街都美得目不暇接，这里看看那里逛逛，就怕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啊，那家铺子的刺绣真漂亮，我们去看看吧公子。”两人刚从湘桥上走下来阿璃就指着对面一家裁衣铺说。
　　“我在这里歇歇，你去吧，看好了再来找我。”凌远秋对那些女子的刺绣香囊不感兴趣，指了指桥边的茶铺说。

　　“好吧，那你帮我拿着这个，公子你等着我啊，我去看看就来。”阿璃把一盆雪青色的牡丹塞到凌远秋手上，转身往对面的铺子走了去。凌远秋摇了摇头，心想下次再也不要同女子出门。

　　桥边的茶铺很简陋，四面皆无墙，只得一顶茅草蓬，但因为既临河又临街位置好，客人倒也不少。凌远秋入乡随俗，点了两样当地的特色点心和一壶热茶，坐在茅草铺子里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发呆。父亲在洛阳做了十年的官，那自己可以说是在此地长大的了，即便是没了记忆，对这里也该有种亲切感才是，可是为何眼前的这一切感觉都那么陌生，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疏离陌生，还有种，隐隐的不安。

　　他叹了口气，心想大概是因为父亲这道没来由的复诏令让自己忍不住忧心了，但人已经来了，再担心又有什么用，像父亲说的，随遇而安吧。握在手里的茶已凉，凌远秋回过神时才发现茶铺已经空了大半，抬头一看，却是天空开始下雨了。他心想着该回去了，便起身结了帐，端着花盆去找阿璃。

　　踏进裁衣铺转了一圈，却没看到阿璃的身影。凌远秋觉得奇怪，又退出来四处张望。此刻雨势已经开始大起来，街上的行人不是躲到沿街的酒楼茶坊里避雨就是急急忙忙往家赶。他找了半天还是没看见阿璃，心下不禁着急，到了洛阳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别说阿璃，连自己都不确切记得回家的路，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年轻姑娘，别是找不到自己反而走丢了。想到这里更是忧急，顾不得大雨沿着他们来时走过的路往回找起来，雨中的街巷跟之前的似乎不一样了，他踟蹰犹豫地循着记忆往回走，到了最后连自己也有点分不清方向了，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一个不小心险些被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车踏过。

　　“小心！”车夫嘴里喊着，手上急忙用力拉紧缰绳放慢马速，饶是这样也驶过去十数米才完全停下。

　　凌远秋刚才躲得及，自己虽然没事，手上的花盆却不慎不摔碎了。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车马皆装饰华贵，不像普通人家所使用。虽然心中烦郁，但他素来谦和低调，这时候也不想再徒生事端。只低了头看着那盆摔在地上的花，原本风华正盛的雪青色花瓣已经被马蹄和车轮碾得失去了生气，奄奄地混在被雨水打湿的泥土中，再不复之前的艳丽夺目。

　　凌远秋低头看着那残损泥泞的花瓣，忍不住蹲下身去，修长的手指慢慢抹掉花朵上的泥土，目光落在那一朵还没开放就被踩断的花苞上，莫名地竟有些难过。只是出来走一趟而已，阿璃丢了，花也被践踏了。他叹了口气，方才注意到自己头上的雨忽然停了。抬头一看，却是有人撑了伞站在身后，低头默然看着他。

　　“你是？”凌远秋忙站起身来，脑中恍然了一秒，随后才想起这人来。“百里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