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9、蓦然回首处

　　“怎么，怎么是你。”凌远秋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清贵公子，他记得百里苏似乎说过自己住在洛阳，可洛阳这么大，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能再遇见的机会有多少呢？偏偏竟又遇到了。

　　“在车上看着就像，没想到还真是你。”百里苏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自怀中掏出自己的方帕递给他，挑了挑眉打趣道，“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凌兄。”

　　凌远秋还从未在人前这样狼狈过，擦去满脸的雨水，笑得有些尴尬无措：“算是有缘吧，没想到是你的车。”

　　“大雨天的，凌兄怎么站在街上？”百里苏指了指自己的马车，示意他随自己走。两人共遮着一把油纸伞，步态都不见急躁，是各人的修养，也是都没将这场春雨真当回事。

　　“说来惭愧，小弟随家父进京述职，这才第三日，本只想同丫环出来走走，却不知怎地同她走散了。”凌远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有这种事，在哪儿走散的？”百里苏看他愁闷的样子，好笑地问道。
　　“就在桥对面那条街，街上有家裁衣铺，我也不大记得名字了。”
　　“这样，没关系，我对此地还算熟，你随我先去换下这身湿衣，找人的事让我来办吧。”百里苏想了想说。

　　“这，不会耽误你吗？”凌远秋有些迟疑，刚才马车走得那样急，百里苏该是有事在身，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连朋友都算不上，因此尤其不愿给人凭添麻烦。

　　百里苏转眼看他：“你怕欠我的情？”
　　“我～”凌远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心是一汪清静无为的水，被这突然出现的腾龙飞凤搅得失了常性，一时好像连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由自己了。

　　“不必多言，孝麟，在我这里天大的人情你都受得，谁叫我们这样有缘。”百里苏拍了拍他道。
　　　“那，便多谢了百里兄了。”
　　“叫我晋轩。”
　　“多谢～晋轩。”

　　凌远秋是个不爱与人结交的人，他觉得自己缺乏去了解和关注一个陌生人的热情，百里苏的出现，是个意外。他们偶遇了两次，第一次一起喝完了一壶酒，这一次换成了茶。

　　百里苏带他去了一家离裁衣铺不远处的茶楼，凌远秋随父亲的喜好，比去酒的来更爱茶，可他还从未见过这样高级的茶楼，客人各自坐在雅致简洁的隔间里，房中摆着棋盘，墙上挂着字画，就连一旁负责煮茶的女子，举手投足也充满优美韵味。

　　人是美人，茶是好茶，就连下棋的对手也是风神秀玉的翩翩公子，洛阳的雅致风尚，凌远秋今日算窥到一角了。

　　“孝麟喜欢洛阳城吗？”百里苏一手撑着头，随手放下一子，抬眼问他。
　　“原本并无特殊感觉。”凌远秋看着棋盘思忖片刻，跟着放下手中棋子，笑了笑道，“今日却有些喜欢了。”
　　百里苏看他片刻，优美的薄唇微勾，露出一抹洒然落拓的笑容：“那就好。”

　　雕花的格子拉门上忽然印出个人影，轻轻敲了敲门恭谨地道：“公子，小的找到凌公子的丫环阿璃了。”

　　“真的，她在哪儿？”凌远秋放下棋子走出去，抬头就看到站在对面的阿璃，手里还抱了匹布。
　　“公子。”阿璃大概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胆怯地叫他一声。
　　“阿璃，你刚才去哪儿了”凌远秋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觉得奇怪，他一直坐在对面未曾离开，怎么一回头却找不到人了。

　　“我，那个，那裁衣铺的掌柜说他有些好的料子放在家中，我急着想要，没来得及告诉您一声就跟着去了他家，没想到天会下雨，我在他家里避了会儿雨，回来就没见找您了。对不起啊公子，我没想您会费那么大劲儿找我。”阿璃有点惶恐，有点不安，也有点高兴。

　　“算了。”凌远秋叹了口气，阿璃还是个不懂事的姑娘，“下次要做什么记得先告诉我一声，你是我带出来的，万一真出了事我怎么跟你父母亲交代。”

　　“哦。”阿璃点头，抬头瞥见突然出现在自己公子身后的人，眼睛顿时便有些移不开，“哇，这，这不是画里的人儿走出来了吧，公，公子，他是谁啊？”

　　“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百里晋轩。”凌远秋不明白阿璃怎么突然腼腆起来，嘴里叫着百里公子，却连头都抬不起来，眼睛也只往别的地方瞟。
　　“人找到了，时辰不早了，送你们回去吧。”百里苏在身后拍了拍他说。

　　马车驶到凌府门口时雨也凑巧停了，凌远秋承了百里苏大笔人情，礼尚往来，自然想请他进府坐坐，百里苏却推辞了。

　　“我稍后还有个酒宴要赴，今日就不进去了。”
　　“那你改日有空一定来坐坐。”凌远秋很少与人交际，心里是真的感激，说出口却是这样简单生涩的一句话。
　　“我会的。”百里苏半掀着车帘，想了想问道，“今年的进士科考你去参加吗？”
　　“啊，这个，不一定，我来时解试的结果还未出来，想参加省试也要先看荆襄的乡贡名单上有没有我的名字。”

　　“我有预感，你一定会被选上。”百里苏眨了眨一双水墨琉璃的凤眼，调侃说。即便同为男子，凌远秋在一瞬间还是有种被迷得失了神的恍惚，他移开目光，笑容也有些力不从心：“那便承你贵言吧。”

　　“你放心吧，我走了。”百里苏放下帘子，马车缓缓起步离开，凌远秋看着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府，一边走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额头。

　　凌家在洛阳城安顿下来没几日，果真接到了襄阳府的来信，凌远秋高中举人，被列入了今年的乡贡名单中。这自然是喜事一桩，可除了父母以外凌远秋却找不到人分享，他初来乍到，这洛阳连个朋友都没有。然后他就想起百里苏，而百里苏也正好在那天清晨出现了。

　　“孝麟，我来登门拜访了。”他这次只身驾着骏马而来，气概比上一次还要洒脱豁达。
　　“我也正想见你。”凌远秋站在门槛上说，“你猜得一点不错，我真上了今年的乡贡名单。”
　　“看来我该去做算命先生。”百里苏向他伸出只手去，“上来，我们去庆祝庆祝。”

　　凌远秋从来没跟人共骑过一匹马，更别说还是飞驰狂奔的烈马。
　　“你还好吗？这是大宛紫骁，性子烈了点，我平常打猎才骑他。”百里苏奔了一路才抽空回头问他。

　　“还好。”凌远秋听得出主人家对这坐骑的喜爱，出于礼貌不好说抱怨，双手却忍不住要抱着百里苏的腰才能保持平稳。“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赏花。”百里苏笑了笑道。

　　凌远秋肯定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如此美的花，这么多色彩富丽雍容华贵的牡丹，它们全都生长在一个花园里，在明媚的春光里开得傲然而夺目。

　　“上次我好像害你摔碎了你的花盆，今天就当是弥补了吧，怎么样？”百里苏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雪白花朵放到凌远秋手上问。
　　“果真是国色天香，不枉费百花之王的美名。”凌远秋放眼四顾，又笑了笑道，“只是这样美的景致却只有我们两人得看，未免有些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花，也应该只为懂得欣赏的人而开。” 百里苏不以为然地说。“这些都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培育出来的名品，若放到市井街头只会被同那些俗流之物混杂一谈，比起孤芳自赏来那不是更可悲吗？”

　　“或许吧。”凌远秋微微一笑，他很少跟人争论，为这样无谓的小事更不会。“冒昧问一句，这里是你的宅邸吗？”

　　“不是，这庄子属于一位尊贵的夫人，她也同你一样爱牡丹花，所以我借花献佛了。”百里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远秋转过身，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异乎寻常的近。这样近的距离让他简直有点不能防备百里苏身上那种充满蛊惑力的魔魅气息。

　　而百里苏还觉得不够似得，俊美无匹的脸庞缓缓靠近，凌远秋心里忽地生出种不安和局促来，他想退，身后却是大簇大簇开得正盛的牡丹花。百里苏忽然笑了笑，轻轻一口气吹在他头上，一片花瓣悠悠地落了下来。

　　“你身体不舒服吗，脸怎么红了？”凌远秋送了口气，百里苏却好奇地盯着他的脸问。
　　“啊，没什么，谢谢。”凌远秋转眼说。
　　“是天热了吧，我们到厅里坐坐。”百里苏说完就拉着凌远秋走了进去。百里苏的手修长剔透，但有些偏凉，凌远秋任他毫无顾忌地拉着，却觉得脸上似乎更烫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