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东》水川

9、花林

　　十娘推开轩阁的门窗，就看见那个女子背对着站在栏前。要说穿红衣的人不少，可十娘见过的，大多是被红色映照，很难像她这样渲染红色的生活。红衣似火，就如同天边的霞彩，刺得人睁不开眼。十娘不觉眯了眯眼，红衣女子恰好转过身来，见她出来，只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便从身边走了进去。十娘喃喃：“这样的天气啊，真令人讨厌。”

　　早食刚罢，就有人请她去参会。一进大厅，便看见上首并排坐着的两个人。这五年来，堂主会议向来都是由右边那个红衣女子主持，一年便会见到一次，可每次看见他们在一起默契的样子，十娘心里就会有说不清的闷气。她慢慢坐到左边第三个位置，前面就还差冰木没有来。

　　讲道冰木，那也是个厉害人物。在投靠陇月门前，便在江湖中有了一定的声望。话说，那家伙人长相不赖，可整天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像每个人都欠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人看着不爽。知情人议论，他与上面的红衣女子还是师出一处，皆来自碧海庄。当然，这只是人们之间的一个公开的秘密。

　　这碧海庄在中原虽算个名声颇高的正派，但到底次于其他几个门派，所以并不是人人关注的对象，可其耀眼之处，就在于碧建辉的两个徒弟——夜公子和冰公子。由此，人们知道了碧建辉，以及碧建辉的女儿碧半槐。那可是个美人，当初夜公子迎娶碧半槐的事情，可是轰动一时，天下皆知。

　　“该来的都到齐了。”上首的人看了看十娘，即面向大家说道：“冰木在前办事，现下，我们便开始吧。”每年的年会都是公布陇月门中发生的大小事，账务的支出与收入，以及来年的计划。“……朝廷税贡九百六十万两，收益与以往持平。可是……宝海堂的镖局上半年的损失最为惨重，这是为何……袁堂主可否解释一下？”

　　左边的第二个位置上，袁莫哀踌躇着站了起来，大家看他，脸上平日狰狞的刀疤此时也跟着颓丧起来。他抱拳行礼：“前月，光纳木边境的分局，就遭抢六次，其他分局的情况也不是太好。我们的兄弟也死了许多，请门主明鉴。”

　　“哦……这样。”红衣女子点头，话题一转，“刘家村的小玉，是怎么回事？”

　　底下的人心知肚明，要说这袁莫哀虽为门中的老将，最贪女色。平时寻花问柳，大家见怪不怪，可上前天有人传出，宝海堂中死了一名女子，哪里又能瞒过上面两位门主的耳朵。袁莫哀支吾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女子接着道：“有探子来报，近来，夜樱楼那边蠢蠢欲动，江湖之中少不得又生出些争端，风浪尖头，陇月门的人还是低调些的较好。”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十娘，都被这个面色苍白，冷若冰霜的红衣女子，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震了震，当即提心吊胆，唯恐自己被挑出刺。

　　“倒是个个地方的醉烟楼，收益最好。大家都应该警醒才是。”

　　十娘笑笑：“多谢林姑娘夸赞。”

　　醉烟楼，顾名思义，便是中原响当当的青楼。数量之多，几乎开遍了整个大明国，里面的姑娘全是经过精心挑选出来，分作三六九等。来往的达官商客在此吃喝玩乐，不惜挥霍珍宝，也愿消享一夜。世人都道，这富丽堂皇的销金窝的老板是个叫十娘的女人，倒不知，幕后的真正主人便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待泫公子。十娘被待泫接进陇月门后，便接任了这个位置。

　　小月初照的朦胧夜中，一座楼阁在林间孤独地站立，不闻一丝人语，只是几只鸽子，时而扑腾着翅膀飞向茂密的树林。待泫看见些许光亮从纸窗透了出来，推门进入，一股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房内昏暗的灯光中，一个红衣女子正坐在书桌边写着什么，手旁的一碗汤药犹自散着烟气。自从五年前的那场病后，她便落下咳嗽的后症，请了许多大夫诊治，也不见效果。京中有名的医师会定期来复诊，每次都只抓草药调理，病情仍是不增不减。

　　“花林，这时候还没喝药？”他缓步走到桌旁，纸上的簪花小楷工整地写着：
　　秋风萧瑟静埃氛，
　　边雁迎风响咽群。
　　瀚海应嫌霜下早，
　　湘川偏爱草初薰。

　　诗未写完，花林放下手中的墨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看着他。待泫看见那双乌黑的眼睛，淡笑道：“字练得越加好了。”

　　花林默然。待泫似习惯她这样，也未准备等她的回话，依是说道：“帐库多处亏空，倒被你隐瞒的很好。”

　　花林说：“门中那么多弟子，总不能先慌了人心吧。”

　　他仿若未觉，站在窗前冷笑：“仗势欺人，看是新仇旧怨加在一起了……”他转头看向花林，若是她将来知道这些事后，会怎样？

　　静中寂寥，十娘遣了丫头把屋中的绿绮摆放在屋外的石桌上。细长的手指被保养的很好，随手抚出一首曲子，竟是《梅花三弄》，清灵灵的琴声仿佛带走她的思绪飘浮，回到那最初的时光。

　　就在自己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那天，公子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她一身红衣，可是苍白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睛充满了冷漠与戒备。她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孩，心里莫名的排斥。果不然，公子召开门中会议时，第一句话便是：“她便是陇月门的副门主！”

　　当即拍案而起。一人指着坐在他身边的女孩蔑道：“如此稚儿，怎能担此重任？这让我辈颜面何存？”

　　“哦？如此说来，我这个弱冠之年做你们的门主也委屈你们了？”

　　“在下……”待泫的话噎得那人回答不了。

　　见他被驳，又一个人起身说道：“立林姑娘为主，也不是不可，但她对门中大小琐事一概不知，如何打理陇月门。若是立出功绩，也让我辈心服口服啊。”

　　众人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都等着看好戏。

　　岂料，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孩出列，冷冷道：“花林在此恭候，哪位前辈愿赐教一二？”

　　见状，宝海堂的堂主袁莫哀起身，然后走出了门外。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女孩居然胜了，可也差点死掉。比赛完走了几步，便一直咳嗽，口吐鲜血，晕了过去。十娘冷眼旁观，一向寡言谦谦的公子第一次大发雷霆，命人四处寻找名医，并且给女孩配了丫头，日夜照顾。那是十娘从来不曾感受到的，作为一个女人，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公子的变化。

　　她知道了那个女孩叫花林，比她小六岁。做事干脆利落，永远都是冷着一张脸。她的能力是从那次事情过后，才得到大家的认可，同时，在江湖之中名声凸起。

　　本是场棘手的事端，素以制毒作祟武林的香谷，向来是江湖令人头疼的毒瘤。一出世，便激得武林人士群起而愤之，作为正派的老大陇月门，避无可避，带头进攻。利用蝴蝶和蜜蜂，足足寻了六七日，才找到香谷的窝点。可是毒老大厦邪却跑了，就在各大门派扼足痛惋之时，一身血淋淋的花林，手上提着一个人头，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怎能不震惊？据说，厦邪自己制毒，已是一个百毒不侵的鬼才，旁人是近不得他身，其武功又是阴险很辣。可如今，却被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给割了头。倒霉的是他，红的人是花林，不光陇月门的弟子对她刮目想开，各大门派也是赞不绝口。

　　那天，十娘刚从醉烟楼回来，便看见公子和花林在喝酒，两个人都喝得有点高了，可是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她随手拉了一个小丫头问，门中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不过南城碧海庄的老庄主暴毙，其大徒弟夜公子接任了庄主之位。她当时不明白两人在高兴什么。事过五日后，有个叫冰木的男子上门投靠，门中之人议论，她这才知道，所谓的冰木，便是碧海庄老庄主的二徒弟，冰公子。

　　这两个人，真真料事如神，让人不佩服都不行。“小姐，公子回轩阁了。”

　　“噌……”上好的琴弦，被生生扯断。十娘呆呆坐了一会儿，而后起身叹了口气，“明天拿去修吧，虽然不被喜欢，可它一样是台好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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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都以为，时间只是一种象征。人们会按部就班的慢慢走下去，经历生，老，病，死，把所有的记忆都埋在记忆的灰尘里。包括花林也是这样想的，江湖凶险，或许朝不保夕，可那个地方起码是宁静的。

　　若不是那天收到求救的快笺，花林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碧海庄，忘了那里的人和事。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之间，便过了五年了。

　　待泫老远便听见闷咳的气息，刚抬头看，密室的门便被一把推开。

　　“公子，这次……我去。”从外地急急赶回来的花林，顾不得风尘仆仆的模样，语气坚定道。

　　座上的人翻着自己手上的书籍，漫不经心地说：“很久没有看见你这样子了。”

　　“公子……”

　　“你才从鬼影楼回来，不应此行。”待泫抬头看向她那毫无血色的脸颊，淡淡道，“我已安排好人手，着大护法带领前去。”

　　花林一听，焦道：“公子，您不是不知道，冰木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来陇月门的。若……”

　　“不要忘了，他比你熟悉那个地方。”待泫的面色些许冷了下来。花林呐呐住口。他接着道，“为何要放了那个小男孩？”

　　花林眉头一蹙：“他还只是一个三岁的小童。”

　　待泫立即打断：“江湖之中，哪里容得恻隐之心？”

作者有话说

　　小男孩是谁？
碧海庄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