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几度》谁的良人

10、归去来兮

　　说话是一门学问，流觞这厮深谙其道，那句“快了”，竟拖了我一十八天。
　　今日，日头正好，照着这一池睡莲娇艳异常，那日从湖中捉来的几只金鱼，正在水中优哉游哉。压了莲花，吹着泡泡，让我很是羡慕。
　　觞从早上起，就坐在那池边，老僧入定。我一开始懒得管他，但眼见午时已到，他竟还无做饭之意，便感觉很是异常。
　　慢慢移到他身后，本想吓他一下，奈何道行太低，还未近身，就被他泼了满身池水。拧了下滴答水的衣袖，我念着近几天新习得的一个咒语，“我不气，我不气……”无限重复中。
　　他拿衣袖罩了眼睛，斜倚在一边的翠竹上，低低的唤着陨言。
　　我等了半天，并无下文。这演的哪一出啊，欲说还羞？
　　继而只听得他嗤笑一声，“算了”。
　　我撩了水泼过去，装深沉……我挪，挪，挪，掀了他的衣袖，对上那双半闭半睁的细长双眸，伸手指了指当空的太阳，“午时了，您老不准备准备？锅子我都刷好了。”
　　流觞坐了起来，帮我理了理有些濡湿的头发，“今天不做饭了。”
　　挽了衣袖正想发作，却听到一个低低沉沉的声音，他轻道，“回招摇山吧。”
　　我愣了一愣，伸手掐算一下，好似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早晨也未听到喜鹊的叫声，怎的就有这般好事。我因听祝馀的反话听的太过顺耳，一般很容易有怀疑精神。
　　“是同我说的？”
　　“嗯。”
　　“结界撤了？”
　　“嗯。”
　　我看着他眉间那黑色印记倒还平和，无甚异常，便起身做了一揖，“那我可真走了？真走了……”
　　撷了朵云，飘到半空中，回首时，他还是那个姿态，半倚在青青翠竹中，守着满池芬芳蔓延，不过，眼睛一直看着这边，嘴角噙笑，神情温雅。
　　行到洞庭湖中央，正好看见一个老龟浮浮沉沉，逍遥自在。我降了下去，同他行了一程，他被我看的很不自在，几次想沉下去，都被我拉了上来。
　　“咳，咳，这位仙子，这是要往哪去啊？”
　　我坐到了他的龟壳上，听着这身边涛声澎湃，“我要去招摇山。”
　　“咳，咳，那该是往西吧，再不快些回去，天都要黑了。”
　　“嗯，我法力有限，您可否载我过着洞庭湖啊？”
　　老龟沉了下，“咳，咳，仙子虽是身姿曼妙，但奈何我年纪已大，不甚方便啊。”
　　我摸了两把泪，“既是这样，我也不便勉强。但是，小仙有一个问题，可否一问？”
　　“咳，咳，仙子请问，老龟定会知无不言。”
　　我指了下不远的洞庭山，“那山上可有条蛇修行成仙？而且，法力甚高。”
　　老龟想了想，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咳，咳，洞庭虽成仙者众多，但要说到蛇仙，唯有守着炼妖炉的那位。但炼妖炉下落不明，老龟也不知那位上神身落何处了。”
　　上神？堕仙？
　　我这神仙观一再的被颠覆。练妖壶是女娲神所创，是以开天辟地创造生命的工具，我曾听祝馀提起过，不过自开创出万物后即遗留於某一处水底神殿中，由巴蛇及蛟龟守护。但是，又听说，这炼妖炉同其他神器一般，早丢失了万余年。
　　这条蛇竟曾经是位上神，那么年纪定是不轻了，还化的这般模样，真真太过高调。
　　我这一问，也安心不少，刚才看他那神情模样，竟有些别样味道。还以为要出什么大事，这些天他毕竟待我不薄，本想助他一助，但他既曾经列于上神之位，即使出了天界，也应该无甚大碍。我也可快些回家了。
　　一路赶回招摇山，进山门的时候，竟感觉这结界比平日的有些不同。但我早已熟得祝馀习性，这其中诡异变化也可接受。进得山中，远远看见狌狌的老爹在种着什么，细看过去，竟是一株白色牡丹，我抖了一抖，他几时这般诗意风雅了？
　　“狌大叔，您，这是思春了？”
　　那扬起的锄子，看见是我就落了下去，我很是欣慰。他的脸红了一片，“最近狌狌他阿娘喜爱此物，所以我种上几株。”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大叔，您这虎背熊腰，怎能如此惧内？”
　　他捏了我的耳朵，“你个死丫头，跟谁习得这般毒舌。”
　　我嗷嗷叫了两声，这叫诚实好不好。本想使个法术快些逃掉，正看见过来找他阿爹的狌狌，他看见我愣了一愣，继而嚎啕大哭，抱着我的腿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皱着眉心虚的回看了狌大叔一眼，抬手指天，“我刚回来，真真没有欺负他。”
　　他收回捏我的手，叹了口气，摸了一下我腿下边的小团子，扛上锄子走了。我蹲下去，捏着狌狌的脸蛋，“还哭，臭小子，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那两双红红的眼睛愈发鲜艳，我只听得他道，“清风，清风被接走了。”
　　这个走我可以理解，但是，什么叫接走了？
　　狌狌说，我离开招摇的第二日，便有七彩鸾凤翩跹而至，五色祥云衬着龙纹车舆，好一个仙意缭绕。十几位仙娥半跪于侧，就差清风步步生花了。
　　“那，清风可是愿走？”
　　狌狌红着眼睛点了下头，那眼角又有泪花点点落下，我伸手抹了一把，“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谎话编的太假，他怎能不等我回来？”
　　我一步步往上山行去，狌狌拽了我的手，“他确是什么话都没说，从前一日晚上，清风就有些不同。”
　　我停了一下，扶着游优崖边那棵老松树，“有何不同？”
　　狌狌抓了下脑袋，“我，我也不知怎么说，反正就是不同了，好像，好像有些聪明了。”
　　看着那半山雾气，我闭了下眼，深吸了一口气，清风的事果然和流觞有关。
　　还未行至惜字阁，就看见辛追同祝馀远远站着，一并有些期待的看着我。我便有些受宠若惊，想当年，下凡取经，将将回来就跪了铁板。现在，不过消失个把来月，怎的就有这般待遇。
　　辛追过来，擦了一下我额头上的汗珠，“这些天，你都上哪去了？”
　　我嘿嘿一笑，“被条蛇劫了，不过还是被我跑出来了。”
　　可能想到我给她的那些戏折子，总是讲到山大王如何折磨蹂躏这如花娇娘，辛追也堪堪红了眼睛，翻着我的衣袖看可有被虐痕迹。
　　祝馀拉她过去，嗤笑一声，“你别听她诳言，估计又是馋虫出来，招你可怜呢。”
　　我便也陪了笑脸，看着辛追贤惠的净手弄汤。
　　祝馀站在窗前，那红衣染着夕阳，照进一室霞意。他手边拿个酒杯，听我讲到那流觞的正品竹叶青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挽了长长的袖子，露出里边的一个内衬，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拿个东西同我换。”
　　他瞥了我一眼，冲正在忙活的辛追喊了声，“娘子，歇了吧，陨言今晚上只喝酒。”
　　我深刻鄙视了他一眼，然后万般殷勤。
　　昏昏沉沉的赶回房中，只记得祝馀告诉我，再敢和那堕仙往来，便要打断我的腿。至于清风，好像只是叹了口气，说着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晦涩不清的言语很有些西方禅境的味道。
　　虽是不懂，我好像都一一应了，不过，这混合的桃花酿与竹叶青的后劲极大，我歪到屋里的时候，眼前的物什都在晃动，眼前朦朦胧胧氤氲一片。趴在我那老榆木床上，想着我终是要清净了，无雏可护，无人可念，便还是招摇山那个混世魔王。大笑了一声，恍惚中听见那低哑清越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叫陨言，清清淡淡的语调。
　　翻了个身，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笑一声，竟是痴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脑袋好像被压过似的，紧到一处，倒了杯冷茶饮了，才稍稍好转。隔着房门，听见门口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慢慢走了过去，大力拉开房门，只觉一团白色撞了过来。
　　堪堪避开，就见狌狌同白园滚做一团，捂着屁股故作大声的叫了两声，我白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接着喝茶。
　　白园跑了过来，小眼神委屈无辜，“陨言，你不要怪我，清风不是我没看好，是自愿跟人家走的。”
　　我揪了他的银发，“大清早的守在我房门口干吗？”
　　“哦，听辛追说你昨夜醉了，我来送醒酒草。这可是我一大早采的，我对你这心，可是天可怜见。”
　　狌狌拉了他的另一边头发，“你怎能撒谎，这不是刚才在门口采的吗？”
　　我顺势踹了他一脚，拿了那醒酒草嚼了两嚼。
　　狌狌无比崇拜的看着我，“陨言你不怕苦了？”
　　我庄重的点了下头，淡定的从袖中拿出颗糖咽了下去。
　　这草我没吃过，怎么知道它是苦的！？
　　………………………
　　这招摇山虽是四时不同，但因有仙气护绕，便也称得上四季如春。但这春意却有些单调，满山春色唯有一绿，少了些花香艳丽。我琢磨了几天，便同狌狌老爹扛了锄头，种着牡丹。
　　从狌狌家的私田种到祝馀家的别院，再稍稍的用点法术，满山的国色天香，芳香馥郁。不过这山上全是些不省心的主儿，难免给我毁上那么一两株，我便拿了书本，教着满山的猴子花精背上一遍，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继而，扛了锄头，搭上几个篱笆台子，日子过得倒还惬意。
　　狌狌的阿娘感动异常，给我多做了不少好吃的，然后委婉的告诉我，别再往她家院子里种了，我已经把她家的瓜果藤蔓拔的差不多了。
　　不免感叹，这好人，怎的这般难为。
　　无事可干，我就同白园下棋，老老实实，一步一思量的输了几盘，终是耐不住性子，便半推半就，连猜带悔的又赢了几盘。要不就是和狌狌满山乱跑，看着哪家鸟儿抢巢，猴儿打架，惹的老地仙总是拉着辛追，问着这陨言习了什么法术，怎能越活越小。
　　月色正好，我抱着腿蜷在床上，细想着这些天哪里出了差错，日子好像有些不同。盯着房门看了半天，叹了一声，再是无人半夜闯入了。招摇山本就少有客人，所以隔壁还是空着。不知道辛追从清风走后，是不是收拾过了？
　　推开隔壁房门，同我房间一般的摆设，干净整洁的床铺，沾染这满山的牡丹香气，竟没有任何他存在过的痕迹。
　　对着窗外高悬天幕的月亮，我悟了一番，脑中想到的只有一词，好像叫做此生缘浅。

作者有话说

　　拉拉拉拉拉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