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几度》谁的良人

12、肖想公子

　　眼见蟠桃盛宴将近，王母突想年年桃花依旧，竟少了些情趣。便同龙王商量一番，在这昆仑山小小的行云布雨，不是改时只是怡情，天君自不会怪罪。
　　上头的决定，我这般小仙自是不能提前知晓。本是端了盘子往北斗星君那去送酒，这原该诗情画意的雨就这般铺头盖脸的下了下来，我躲闪不及，跑到廊檐下的时候衣衫早湿了大半。
　　竹儿嘱咐了多遍，昆仑山不可轻易使用法术，我只能老老实实的躲在一边，看那雨打桃花，夭夭灼灼。这边离正殿有些远，过来的只是些小婢童子，我懒得搭理，便挽了裙角坐在栏杆上，托了腮看着廊檐下一滴滴落下的雨点。
　　刚数到五百六十七滴，眼皮便有些打架，这时，有脚步声伴着这雨声细细传来，伸长了脖子盯着那池边的一个假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色衣袍，同色的竹伞握在粉色衣饰的仙娥手中，明净山水般的眉目隔了重重雨丝闯入我的眼帘，只不过那双眼睛少了笑意，疏离冷清。
　　眨了眨眼睛，这些人已到了眼前，领头的仙娥看见坐在栏杆上的我，忙屈身对他一揖，过来以绝佳的角度暗拧了我一把，我堪堪回过神，瞪了那仙娥一眼，伸手捂住胳膊，却忘了自己是坐在这么个不甚安全的地方，便华丽的以不大文雅的姿势摔了下来。
　　未干的裙摆更是沾了不少泥巴，我还未气，只听拧我的仙娥娇怯的道，“殿下，这小仙刚到昆仑，不大懂规矩，还请殿下见谅。”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淡然。绕到长廊拐角，进了这院子的一间厢房。那几个娇美仙娥拿着各式物件，随他消失。余我一人呆站在雨里，挽起袖子一看，胳膊早红了一片。
　　有些怔怔，怎能这样的重逢？但是，又不知道该怎样算是好的。
　　回到房间，竹儿早温了一壶清酒，搬了蒲团守在小炉边，看见我一身狼狈的回来，呀了一声，便拿了帕子给我擦脸上的水，又找了衣服，让我在屏风后边换了。
　　散着头发，席地而坐，嗅着这醉人清香，我才有些缓神，刚才竟是看见清风了。
　　竹儿拿了一套桃花釉纹的耳杯，放在一边候着，“我就猜到你定不会老实躲雨，便温了酒想给你驱寒，但你这满身的泥也太夸张了，你不会看见下雨就地打了几个滚吧？”
　　她刚说完，先自己笑了起来，好似看见我打滚的样子。我搡了她一把，端起鸳鸯转香壶倒出一杯，放在鼻下嗅了嗅，感叹一番，富贵之家的酒确是我们不能比的。
　　“竹儿，今天可有什么人提前到了？”
　　竹儿想了想，“今日来的倒是不少，南极仙翁、北海龙王、卯日星君都到了，哦，对了，据说容卷殿下也来了。”
　　“怎么是据说，他那样身份，不是应该早早开门恭候吗？”
　　“我也是听语轩说的，好像他为人清冷，不喜这喧闹。”
　　我点了点头。
　　想着那一魂一魄的清风本是好静，一天下来都是我说了多半，他只是静静笑看着我，时不时的点下头，也不知道他是否懂得。现在也算无甚差别，只是不知道，那些事那些人，他还能不能记得分毫。
　　第二日，早早起了床。因着我没有赖床，竹儿拉着我试了半天额头，看是不是昨儿受了寒。我匆匆挽了头发，跑了出去。
　　离蟠桃宴还有五日，赴宴的仙人大部分都到了，昆仑山中的仙婢也各自分配了做事范围。东海龙王本是想把我调过去，我惦记着清风，便同龙王说我暗恋那容卷殿下已久，因有这朱砂红土之别，不能成全，唯有一愿，便是就近服侍。希望他高抬贵手，遂了我这愿望。
　　这龙王年轻时也是痴情种一枚，便偷偷动了些手段，真的把我调到了韵书苑，也就是昨日那个清净的院子。
　　我欢天喜地的随同行的仙娥行到院中，一白衣小童立在门前。浓眉大眼，虎头虎脑，还未长足身量，却装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平添了几分喜意。
　　“所来何人？”
　　“我们是紫凡仙子派来服侍容卷殿下的。”一长相堪称美艳的仙娥低头细语。
　　我抬头想了想这“服侍”一词，感觉内涵很是丰富。
　　那白衣小童看了我们一眼，向房内说了句什么，然后回转过身，“殿下说，这边不需服侍，你们退下吧。”
　　我愣了一愣，这不是坏我好事嘛。便清了清嗓子，“这位小哥，你看，这昆仑山上你们人生地不熟的，办个事很是不便。想偷吃个桃子，说不定都得迷路。留下一两个小婢，既不增烦扰，也不辱殿下尊贵身份，更是全了我昆仑地主之谊。此等一举几得之事，怎能这般拒了呢？”
　　他好似想了想，又回头禀了一句，然后看着我说，“那就你留下吧。”
　　我强掩下心中欢喜，淡定行礼。一开始说话的美艳女子恨恨瞪了我一眼，我一脸无辜的眨了两下眼睛，笑语道，“姐姐们还是到别处服侍吧。”
　　看着那一片花红柳绿在我眼前飘过，我赞赏的看了眼闭着的房门，真真好眼力，懂得本女仙有些不同。
　　开门的一瞬，眼前一袭熟悉的翠绿衣衫，老龙王独特的品味让我很是无语。此时他却是唾沫星飞溅，看那嘴型无数“陨言”雨点般落下。我堪堪愣在门边。
　　一盏茶的功夫，他竟已把我编了半天的情史述说完毕，而且，声情并茂。白衣小童瞪大双眼看着我，两朵红云浮在腮边，颤着手指了我，“你，你怎可肖想我家公子？”
　　我从听到龙王讲那午夜春梦时，便无忧无惧，百毒不侵了。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下去，对着那义愤填膺的童子严肃的点了下头。却见那恨不得化千的手指又指了过来。
　　“你怎可用我家公子的杯子！！”
　　低头看去，果然是他的，杯子的主人却是淡瞥了我一眼，继续研究着眼前的棋盘。随后执了黑子结束这盘棋，抬起一双似能潋尽春色的眼，直看了我，“你叫陨言？”
　　僵着脖子点了下头，一坐一站，气势上却是输了大半，“你欢喜我？”
　　我看着满目期待的龙王点了下头。
　　“这种事以后别同这条绿龙讲。”
　　我无比赞同的点了头，老龙王的唾沫又四处飞溅，黄衣小童拿袖子遮了脸怒视着我。我想了想又瞪了回去，小屁孩，瞪我还轮不到你。
　　他好似受够龙王那丰沛的水源，起身对我道，“我待会要去给王母请安，你带墨宝四处逛逛吧。”
　　叫墨宝的小童看了我一眼，无比欣喜又无比气愤，想是想到我说的偷桃，却又想到了我暗地里想的却是偷他家公子，便拽拽的喊了声不去。
　　“不去正好，姑奶奶我还累了呢。”找了靠窗的塌边斜斜靠了，扶了窗棂打瞌睡，今早上起得太早了些。
　　一阵熟悉的香气淡淡飘来，雨雾朦朦清雅宜人。睁开眼睛看着站在我面前的人，他轻轻道，“墨宝同我要了很久的蟠桃，奈何他品阶太低，我不能带他赴宴。”
　　习惯的含笑点头，好像又回到了万里外的招摇，只是陨言和清风，那样的语气我本就无力招架，却忘了这是位殿下，而且求的，是我带他的小童去偷桃~
　　领着墨宝钻到蟠桃园中，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攀了个树杈坐了，抬眼示意他自己摘吧。他只是绞着衣角，看着身边的桃子咽唾沫。
　　“你倒是摘啊，待会可能会有仙女姐姐过来。”
　　“君子者，不可盗。”
　　刚咬了一口的桃子呛在嗓子眼，看着眼前的小不点，“谁教你的？”
　　“我家公子。”
　　我咳了声，“教错了，教错了，应该是，应该是~”看着抬头看我的晶亮眸子，我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对了，应该是，君子者，不可盗不可食之物。”
　　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然后露齿一笑，两颗小虎牙伴着射来的晨光，熠熠闪亮。我俩一人一个大桃子坐在树杈上，满嘴的汁液。
　　“墨宝，你几岁了？”
　　“嗯~两千岁了。”
　　“那么小？”
　　他摇着脑袋，“不小了，听爹爹说凡间的老翁都不足百岁的。”
　　我嘿嘿一笑，也是，连墨宝这般幼齿小童，到那凡间怕都可以当太太太太爷爷了吧。
　　他抱着桃子傻看着我，嘴里那半口桃子都要掉了下来，我毛骨悚然的摸了摸头顶，“有虫子？”最是怕那种小小软软的东西。
　　“陨言你长的真好看。”
　　我愣了一下，然后万般欣喜的拉着他问，“哪里好看？”
　　“……”
　　“说说啊，从来没有人说的这么真诚。”
　　“……”
　　“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偷桃子的事告诉王母。”
　　以下省略一百二十七个字。
　　据说，我教会了墨宝人生很重要的一课，那便是，慎言。
　　我同墨宝回去的时候，黄昏已近，清风，不，容卷却还没回来。派了仙娥过去那边问了下，说是被几位仙君留下，要晚些回来。
　　我看墨宝不住点的脑袋，捅了他一下，“你去睡吧，我等他。”
　　“不，我还不困。”
　　我伸出一根手指头，“不困？那这是几。”
　　他鄙视的看了我一眼，“你真幼稚。”
　　掐着他的耳朵，“说谁幼稚？说谁幼稚？”
　　本来犯困的墨宝，被我一闹，早就解了乏，两个人正笑闹着，房门打了开来，一身玄衣的容卷站在门边，锦袍绣带，眉目如画。夜风吹的广袖清扬，带来满室烟雨气，一向清冷的脸上竟有了丝暖意，缓看着我们。
　　“怎么还没睡？”
　　墨宝揉着耳朵跑到他身边，“公子，陨言欺负我。”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竟不知如何是好的站在当地，回身又倒了杯茶灌了下去，墨宝冲我挤眉弄眼，我悟了半天，没弄懂什么意思。
　　容卷坐在我身边，伸手揉了揉额头，有些酒气飘了过来，“你喝酒了？”
　　“嗯。”
　　心口有个东西咚咚作响，我抬头看了一眼，好像无人听见，便伸手捂住。“那，那我先回去了。”
　　“好。”
　　出的房门，那个东西还在乱跳。看着高高挂在天边的月亮，有刹那的慌神，回身看着门上映出的暗影，叹了口气，这般重逢，对我是何等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