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几度》谁的良人

45、大婚之日

　　同良峥拘了两日的魂，我没有他那菩萨心肠，不长的时日竟已有些麻木。拖着长长的链子踽踽而行，其实大多数的鬼魂都是听话的，这锁链却从不许拿掉。
　　日复一日，相似的路程，穿过了鬼门关，再多的不舍终是抵不过一句阴阳相隔，再难相见。新来的鬼魂总是被那一簇簇红到极致的彼岸花吸引了注意，再回神时，已到了那忘川河，孟婆并非传说中的阴鸷苍老，相反却是个细致的女子，在喝了孟婆汤前，总是要提醒上一句，“莫要忘再看一眼那三生石。”
　　前世今生，最后一眼。
　　于是，桥边的石头早已没了棱角，温温润润，笔笔朱砂嵌了一个个名氏，这最后一眼是怎样的千年舍我未悟出，不过总有一个角落，有那么一个名字是要被摸上多遍的，可能是他的恋人，他的挚友，或许落泪，或许癫笑，总归是舍不得罢了。
　　天君次子大婚之日，普天同庆，新死的鬼魂亦获大赦，尚可在在凡间游历半日，以示宽厚。鬼差自然乐得清闲。
　　早上起来我便有些惫懒之感，四肢酸痛，好像被车轮碾过一般。唤过良峥，贴着他的脑门测了下，果然有些发烧。小孩儿一脸红晕的捏着衣角，呐呐问：“鬼婶，你这是病了？”
　　摇了摇头，一直未放下的心终于落回原处，这几日一直没有感觉，就猜测祝馀是不是改了主意。要做个傀儡娃娃，我那黑玉簪加上祝馀的灵力尚且可行，但要维持她身上不可或缺的仙气还是要在原体身上汲取的。这几天能吃能睡，想着怕是祝馀那诡异的性子又发作了，现在看来有人要出嫁了。
　　良峥端过一碗清水给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鬼婶，我要不上鬼差大哥那要些药丹，你的脸色很是不好。”
　　“无妨，应是这几日陪你拘魂累到老婆子我了。”
　　果然，他很是上道。立马满脸愧疚道，“那……那可如何是好？今日正有半日假期，我去给鬼婶找些补品，我那薪俸一直未用。”
　　起身整理了下装着，被镜子中的女鬼吓了一跳，本就抹了一层厚厚的粉，现在更是惨白的吓人，拿过桌上的胭脂纸染了下唇，从袖中掏出容卷送的那朵玉兰花簪别于头上，细细的端详半晌，瘆人的很，却是我的新嫁妆。
　　良峥凑上来睁着眼巴巴看我，怯怯问道，“鬼婶可是在难过？”
　　笑着挑了下眉头瞥了他一眼，“此话怎讲？浮生偷来半日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鬼婶不愿同我说也罢，只不过良峥愿为您分忧的。”
　　“是吗？我正有一事相求。”
　　入套的人尚未自知，为自己有些用处颇为高兴，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同我去办那相求之事。
　　拿出溯世绘制的地图，找到阎王冥主的住处，未同良峥细说，只是给他看了看地图，说了下我想找的地方。他生前也是京城之中才富经纶的少年才子，这小小的指示标法自是不在眼下。
　　这冥主为人很是低调，房间设计非是什么曲径通幽，难觅迷宫，倒是在那忘川边上的一处院子，夫人不明，仅有一女，平日鲜见。
　　但凡是玩过寻人游戏的人都该知道，这种地方才最是难寻。你想的一直是那隐蔽之处，越过浅显的地方越易忽略。半日时间，希望可以打入内部。
　　一路弯弯转转，很多树木花草都似见过一般，我扯了下前边拿着地图一路上前的人，问道“良峥，这处我们刚刚是不是来过？”
　　“来过是来过，不过这是两条路相交之处，我们一直是按地图走。”
　　不禁有些怀疑，难道是溯世故意画错？便又问了句，“你不是说那一地儿就在忘川边上吗，我们沿河走不就可以了。”
　　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滴，笑看了我一眼，暖意融融，还带了几分嗔怪，在地府多日未见光，这阳光乍现般的笑容，不禁让我一怔，只听他道，“鬼婶可知那忘川中有多少怨魂亡灵，他们积怨长久，一有生人靠近便恨不得剥皮拆骨，我们等行到这地方早就化作累累白骨了。”
　　抬手按了按晕眩的额头，看着崎岖的院墙，骂了句娘，果然流觞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好鸟。我们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若是天庭上的酒不那么好喝，他真得快回来了。催了句“快点，中午之前一定要到。”
　　“哦。”良峥递给我一个帕子，“你还好吧，这事可是很急？”
　　“嗯。”确实很急，失了这次机会，若想要昊天塔，怕只有血战一场了。他在仙界供职，怎的私心这么重。怕是这阴寒之地，早冰了心吧。
　　最后，还是绕过几个曲折路口，终于看见渐多的守兵，画了个符咒同良峥隐身而行，傻孩子张口结舌，表情兴奋。看本仙的眼神都是闪着星星的，我其实想说，若没被减了灵力，我许是真能从忘川边过去。
　　同我想的一般，除了守门的一些鬼吏，房门大锁，用青色薜荔围了一处院落，简单的二层竹楼，有些苗疆的样式，一处凡间尘世之地。唯一显出不同的是，院内小小的院落种满了曼珠沙华，左边一畦是花开正好，大片大片，鲜红如血，而右边那畦则是蜿蜒的枝蔓，点缀青青的绿叶，小小的嫩芽，简单雅致。
　　良峥愣在一侧，呆呆的问道“这不是彼岸花吗？”
　　“是吧。”
　　“那……”
　　他的疑问怕真是这阎王的本事所在吧，违天悖理，真真是一对好友。
　　传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他竟然真的办到了，这里边的道道让我一阵兴奋，本还不太确定，但现在我可以肯定的说，昊天塔一定在此了。
　　翻墙而过，院中未有结界之类，只要避开脚下如血的花瓣，真真是畅行无阻。直到打开房门，我不得不说防火防盗很重要的啊，这人太过轻敌了。
　　良峥拽了下我的袖子，压低嗓子问，“鬼婶，这是要行盗吗？”
　　我停下思考一番，庄重的点了下头。
　　他惨白着一张小脸道，“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
　　我伸出自己寸余的黑色直接，还有他白的透明的肌肤问道，“咱们这个样子是鬼，你不是君子，我也不是贤人。”
　　怎的身边这么多的迂腐之人，好不容易有个流觞那般恣意之人，这捅娄子的本事又太过大，一行一动就想去捅人家的天。长叹一声，流年不利啊。
　　拉着还在纠结的人入了内室，干净整洁却一股阴鸷之气，好似带着地底的潮湿和阴气，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良峥也躲在我身后哆哆嗦嗦。
　　“这……这是谁的房间？”
　　总不能告诉他说地府之主，发他俸禄的人，找了件袍子披在他身上，安慰道，“莫怕，我法力无边的，我们快些行动，一会出去给你买好吃的。”
　　他抱了边上小匣中的一块天禄辟邪玉并一颗拳头大小的珍珠，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这些可够”
　　我噎了下，把小孩儿手中的东西放回原处，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找出椅子坐着等我吧，乖。”
　　正想回身搜索，一阵晕眩，碰倒了身边的红色瓷瓶，哐当一声，瞬间空气中呼吸可闻。外边有了动静，兵器出鞘的声音。
　　隐约听见喊了声，“什么声音？”然后是院门外试探的威胁，他们好像还很忌惮这个院落，并未急着进来，而是在外边又喊了声。
　　良峥急出一脸汗，我捏了个咒，从一边的门缝放出一缕仙气，化作一只乌黑寒鸦，嘎嘎两声，飞了出去。外边的人好似终于放下心，又再等了好一会，然后说笑着离开。
　　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的晕眩又开始发作，良峥小心扶了我，那袖子擦着我脸上的汗滴，急急道，“我就说你病了，还硬要出来。待会我可不能把你带回去。”
　　我也有些着急，便瞪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席地而坐，念了个咒，把灵识集中到眼眸上，想借着黒木簪看看那边的情形，刚刚的情形太过异常，是灵力被傀儡娃娃夺了去，这本是大婚，无需作战，怎的会出现这种灵力分配不均的情况。
　　模糊的场景，好似隔了重重帷幕，看到的场景也是隐隐约约。但可能成了一种本能，那个人单是简单的站在那，真的可以一眼认出，甚至是眉目清晰，连皱眉的表情都可看清。
　　我虽是借了傀儡身上的黒木簪，但视线却远了不少，本以为会看见近在眼前的一张俊颜，现在终于松了口气。满眼的红色，应是大礼已过，从凌霄殿下左右两侧坐满仙家，祝馀坐于右手上座，举杯独饮，有来恭贺的便接过杯子饮上一口，没有便自己喝酒赏舞，自在的很。
　　老龙王拿了杯子跟“我”说话，红衣的女子眉眼含笑，眉间一点朱砂，灵动婉约。翘起的嘴角满满缱绻的胭脂色，很是喜人，淡色的玉兰盈盈开满双袖，大红的绣带缠于腰侧，曳了一地红晕。这该是我骨子里最美的一面吧，苦笑一声，天下间谁可以做出这么完美的傀儡，终是我的一番私心，想要嫁人的陨言，自然要是最好的。
　　身边的人，同样的一身红衣，却不同于“我”的张扬，清清冷冷的，远山净水的眉间一片淡色，不是喜悦。那时时看过来的眼神也让心闷的很，心里刺痛了下，他也是不愿的。不知是否同祝馀商量好了，他手中的杯子一直未停，贺礼的，祝福的，调侃的，这不会饮酒之人是打定主意要醉了吗。
　　看了半晌，也未发现任何异常，没人发现眼前的新娘子只有半幅灵魂，那么刚才的那股外来之力，又是怎么一种情况。小心的找了下应该也在的阎王冥主，果然是在那最阴暗的角落，看见他的样子倒是吃了一惊。
　　本以为该是个同流觞般的风骚人物，眼前的却未用法力维持自己的年轻之态，全白的头发，冰冷的双眼，不过那发下的脸却是难得的柔美俊朗，即使做出一副老人姿态，也引得身边的一些女仙频频侧眸。
　　很显然，他早就有些不耐烦，估计天君一发话，他就得一路狂奔回他那悖理小院。
　　念咒离身，回头看了容卷一眼，原来，这就是你穿喜服的样子。
　　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