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夜》冷剑

21、芒种（一）

　　第二日，天竟十分阴沉，似乎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要下雨似的。翻过眼前这座陡峭的不知名的山，山那边就是义庄。由于义庄是尸体保留处，阴气厚重，所以历代都将其建于荒野地区。这一带也少见林木，只听山风怒号，乌云压顶。在这一片低垂的天幕下，那座遮盖义庄的山如一柄斑驳的大刀，刀被靠着大地，刀锋直直朝着天空。

　　白凤站在祀御院身后几步，大风将她宽大的衣袖吹的呼呼作响，那镶了黑边的衣裳反倒像是飞舞的黑蝴蝶。她眯着眼睛看看天空，心里有些想笑:昨日让你动手，你非要说什么不趁人之危。今日可好，看这要下雨的样子，只怕那掌门是不会来了。心里刚想罢，就见祀御院后退一步道：“他来了。”

　　白凤定睛好一会儿，终于看见山石路上出来一个人。她自是因为心中刚刚所想，有些难为情。也暗自叹息，自己不如人。待回神，才发觉祀御院不知何时已行到山石路上。

　　“你是何人？为何挡我去路？”那满面虬须、广额深腮的男人大约五十出头，正是苍穹派掌门石歧。此刻他一手把剑，一手遥指站在不远处的清水绿衫女子。

　　“你问多了，你只需知，我是来取你命即可。”祀御院着一袭清衫，话语像是跟别人说‘这顿饭不太好吃，下次去别的小店’般清淡，她没有丝毫急噪，也不欣喜，她今日来杀人仿佛就是吃个饭这么平凡的事儿，没什么好大肆宣扬的。

　　然而对方却有些愠怒，自己好歹也是一方掌门，竟被一黄毛丫头这么不惧的在唇齿间蔑视了。他冷笑一声，“看你这年纪，怕是只能做我的闺女了。你可知，功力之增长，如鸟雀筑巢，一尘一土，循序渐进。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我朝夕勤练，才有这等武艺，你一刚断奶的丫头，何来胆量在我面前叫嚣？”

　　“嗳。”祀御院轻叹口气，那神情像是面对一个顽劣的孩子，再苦口婆心他也听不进劝似的，她叹完气就开始淡淡讲话，她道：“这世上，分为灵拙两种人。灵者，自有捷径可循，而拙者，却参不透取巧之道。所以才有人说，谁谁是练武奇才。”她试探似的问一句，“听明白了么？”

　　石歧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他目光一凛，怒喝一声，转手一掌击在身旁的石头上，只见石头粉碎，四散飞裂，那坚硬的石头，竟被他一掌击的粉碎！他有些傲慢的看着这个女子，希望看到她吃惊的表情，然而他的傲慢慢慢冷却下来。

　　祀御院淡然瞟他一眼，又将目光轻飘飘落在别处，很显然，她对徒手击石不感兴趣，并且，眉间还有一丝烦躁，她在烦躁他耽误她时间了，而且还给她看这么低劣的表演。

　　石歧大为愤怒，但他自是不甘心。于是他大笑一声，突地手腕一反，“呛”地一声，大刀出鞘！刀光一闪之中，他手腕一动，那刀直直的往远山石上插去！

　　晶体刀？！

　　待在山石路不远处的白凤蹙了蹙眉，她看的清楚，那刀刃已进入山石七寸，如削木般容易。这目光还没移开，就见一袭清水绿衫掠过去，自是祀御院。她看看山石和刀，皓腕一抖，覆上刀柄，只听“噗”的一声，大刀的刀身，竟没入山石一半。白凤面色青白，祀御院的功力竟如此深厚了么？

　　石歧也是面色一凛，他站在远处不近身。

　　祀御院拔出大刀，轻移脚步，将刀递给石歧：“你可服气？”她仍旧是淡淡的语气，没有一点儿欣喜，“你此番去义庄想调查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那些本是该死之人，你为他们舍了性命，甚是可惜。”

　　“妖女。”石歧握着刀，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我祀御院从不趁人之危。将刀还你，自是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倘若你执迷不悟，欲铲我而后快，那么，我也只好保全自己了。”祀御院说罢，淡淡的眼神飘过来，落在石歧吃惊的脸上。

　　“哼！”石歧冷笑一声，纵身一掌，向祀御院肩头拍去！他这一招并未防备自身，全身上下，空门俱露。而他右掌所拍之处，亦非祀御院要害。明着是先出一招，实则是先让了一招。

　　祀御院淡淡看他一眼，身形一缩，闪电般后退了两步。

　　石歧又冷笑，身形跃起，再一掌拍去，仍旧是空门洞开，跟方才一掌一模一样。

　　祀御院轻叹一下，像是终于忍受不了孩子的顽皮，她再次向后滑出两步，而后手指一扣，长剑出鞘：“石掌门，把晶体刀亮出来吧，不要浪费时间。”

　　“好。”石歧大喝一声，“先前让出的两招，不过是要江湖人莫说老夫倚老卖老，欺负你这黄毛丫头。既然你这般不知好歹，那就休怪老夫心狠手辣了。”话音浑厚，可看出他内力之深，饶是白凤在一旁待着，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抖。

　　“废话少说。”祀御院一声轻斥，仿佛耐性终于被耗没了。她下手极快，长剑一闪，落下许多剑花，惹得人头晕眼花。

　　石歧虽是掌门，但毕竟不敌祀御院少年才俊，他只有凭借多年的打斗经验和深厚的内力与之周旋，见招拆招。一连接了十几招后，他的动作明显开始变慢，再接下祀御院凌厉的剑法，竟有些吃力。

　　“石掌门，得罪了！”祀御院厉声一句，剑如银蛇蜿蜒而来。

　　石歧见状，立刻将晶体刀收回，横在胸前作屏障。这晶体刀确实是天下最硬的刀，但是——

　　“刺啦——”一声钢铁卷折声，白凤一愣看过去，原是祀御院的长剑缠住了石歧的晶体刀。晶体刀硬，长剑自然不能敌过，但若是以软对硬，那就难料结局了。只见长剑曲折缠绕一圈，剑尖却像长了眼似的，直冲向石歧的胸口！

　　“啊……”石歧惊呼一声，欲后退，大刀却被缠住，竟动缠不得！他眼睁睁看着那剑尖蛇似的传进自己的心脏，吞噬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长剑又“刺啦”一声收回来，祀御院手腕一抖，“呛”的一声入鞘。

　　“你……”石歧将刀立在胸前，半跪在地上，怔怔道：“银蛇之舞……”

　　“走，去苍穹山。”祀御院没再多看石歧一眼，她知他活不长久。

　　掌门一灭，血洗苍穹派就变得更加容易了。祀御院直接坐在远处的一块山石上，让一只鹦鹉去奋战了。那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很是聪慧。它口中的唾液有毒，每逢叽叽喳喳说话，落在人身上就让皮肤溃烂。

　　“你倒真是狠心，那为何跟那个老掌门说那么多废话？”白凤双手环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观看着这血腥场景。

　　“该死的，定不多言，多言的，并非该死。”祀御院将目光投向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她隐约觉得这个神情很熟悉，仿佛什么时候，有谁也有这般深远的目光。

　　“既然并非该死，你又何必杀？莫非……”白凤挑衅道，“你宁愿违了自己的心，也不敢逆教主之命？”

　　祀御院没应声，她从石头上站起来，拇指食指串成环放在唇边，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后，那只鹦鹉扇动着绿色的翅膀飞过来落在她肩膀上。

　　“都死了都死了。”鹦鹉的弯喙呈两种颜色，尖尖处是淡黄色，越往毛发处越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