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危命（已补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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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同人][冲/田] 云胡
（十六）危命
令狐冲与田伯光待天色大明后，辨明方向望汾州行去。途中并未再见到万花门的踪迹。虽未得知桃谷六仙下落，但他六兄弟既已脱困，理当无碍。这一路已见武林人物络绎于途，为免引人注目，未至邻镇，两人先寻个野店稍事休息，改了衣装。次日启程迳行，天未过午，已到一座大镇。此处正当官道，镇中青石铺路，房舍严整，想是个物阜民丰之地。然而日上正中，大街上竟空空荡荡，两侧店铺倒有七八成关门闭户，行人寥寥可数。
两人心中狐疑，眼见前面一家仍开着门的南货店门口有人进出，正在收店招、上门板，令狐冲紧走几步，对看似店主的老者拱手道：「借问老丈，时辰尚早，为何着急打烊？」
那老者乍闻人声，惊得一颤，回头上下打量令狐冲，见他长衫儒冠，神色温和，似才放下几分心，叹道：「小哥，你们从远地来的？近来不太平，周遭尽是听闻打打杀杀之事。有办法的人家都往远处躲避去了。小老儿收了买卖，也要往乡下去暂避一时。你们外路人不明就里，还是改道他往，免得招祸罢。」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望内去了。
令狐冲望了田伯光一眼，见他正蹙起了眉，若有所思。正待开口，忽听前面脚步雑杳，几个人奔了过来，口中嚷道：「了不得了，道士同尼姑打起来了！」
「尼姑」两字入耳，两人都是一惊，对望一眼，提气向来人方向疾奔。转过两个街角，只见一方空场上人影错杂，剑光闪烁。仔细看时，外圈约有四十来人，皆穿青布道袍，口中叱喝，长剑疾攻。被围的十来人尽是女子，大多剃光了头、身穿缁衣。众女尼手中长剑声气相应，隐然成一个剑阵，虽处守势，却暂无败象。
两造服色，令狐冲一望即知，心下疑窦顿生：「泰山与恒山弟子为何冲突起来？」但当下容不得细想，他口中低喝：「住手。」脚下发力，直望人群中冲了过去。一名泰山弟子但觉眼前一花，手中长剑已给夺了过去。耳中只听惊呼连声，泰山众弟子手腕巨震，一柄柄长剑跌在地上，铿锵作响。
令狐冲夺剑之后，使出破剑式，剑身在每人右腕横击。他于独孤九剑的领悟日臻化境，对泰山剑法又是极熟，虽是一模一样的剑招与方位，却无一人躲闪得开。转瞬间，泰山弟子手中长剑尽失，剑阵已破。泰山弟子人人张惶四顾，令狐冲身形一凝，将长剑抛在地下。场中才静得一静，便响起喝彩和呼叫：「掌门师兄！」
令狐冲游顾人群，见恒山弟子面上皆是又惊又喜的神色。人丛中露出仪琳雪白的面孔，她脸上尽是欢喜关怀之色，妙目却隐见泪光莹然。令狐冲心头微震，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泰山弟子中有一人身材颇高，令狐冲识得他乃是玉字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道号玉清。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与令狐冲目光相接，过了一会方才稽首为礼，却不开口。
仪和大声道：「玉清师兄，本派掌门人在此。你适才所说的言语，何不当面讲来？」
玉清冷哼一声，不去理她，对令狐冲瞧了一眼，面上颇有悻悻之色，躬身道：「尊驾既然无恙，武林大会上自当领教。」手一挥，引着泰山诸人迳自去了。
令狐冲心中疑云更浓，但恒山弟子已欢声招呼，围了过来。他问道：「你们怎会在此？干麽跟泰山的师兄弟动起手来？」
众弟子你瞧我，我瞧你，神情微有些古怪。过了一会，仪清才恭声道：「好教掌门师兄得知，五月十六，天下英雄齐聚汾州，推举武林盟主。少林方证大师与武当冲虚真人已联名举荐掌门师兄。」
此言既出，令狐冲心头巨震，脑海中微微眩晕。此事他也模糊想到过，但直到这一刻，原本刻意去回避的难局才自迷雾中显形。
仪清又道：「我们分批出来寻觅掌门师兄的下落，可喜今日相遇。还望掌门师兄振作精神，为武林同道善自勉励，方是武林之福，苍生之幸。」
令狐冲勉强一笑，四顾周围，只觉身周紧闭的门窗后也不知有多少疑惧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忽想：「武林中人一言不合便即拔刀相向，在这镇中居民眼中看来，我恐也非善类。武林之福，苍生之幸，那真是谈何容易？」但身周众人交织信赖、仰慕与依赖的神情，却不容他将心头的重负泄露半点。他惟能点了点头，道：「此间说话不便，临近可有安静的地方？」
仪和道：「镇外有一座碧巖庵，虽非我派支系，但素有来往。掌门人可移驾，届时再详细说来。」
在被众人簇拥前行之际，令狐冲回望田伯光。他独自立在稍远处，背后是静荡荡街巷，连匝地的阳光也好似月光。虽是神色如常，却看得他有一瞬心惊，好似再走远一步，回头时便会失却他的踪迹。
然而迎上他的目光时，那人只是微挑了一挑眉，慢悠悠的跟了上来，像一个影子般理所当然。令狐冲转回头不再看他，却觉胸口的重负似乎松动了一点，有点滴暖意，正缓缓流布了开来。
田伯光却也正看着他的背影，像看得出了神。片时才移开视线，正对上仪琳秀美的脸孔。
仪琳原本是怕他，后来有了师徒之名也极是矜持，与他说话的场合也能避则避。此时她却与别人拉开一段距离，走近他身侧。田伯光本已觉得诧异，待到她开口说话，更吃了一惊。
她话音很轻，那双清澈的眼眸正凝视着他，竟充满了关切之情。
「你……可大好了麽？」
明明很平凡的一句话，他却眨了眨眼，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静了静，轻吐出口气，他才能回答：「是。多谢你关心。」
无论是戏谑或隐藏真意的「师父」二字，这一刻他却没法出口。只因对着那双眼睛，他竟涌上种从未体会过的惭愧。也或许还有点什麽别的，但他不及也不容自己去厘清。
仪琳轻轻点头，道：「那便很好。」一时不再开口。
他不能再看那双眼睛，只好将目光投注脚下，心中思潮起伏。沉默只一瞬，却像过了许久。
仪琳再开口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积蓄了她所有的勇气。但她的语声虽低，却没有一丝犹疑。「我知你对他是很好很好的……他也不能没有你。你们都没事，那便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垂下了头，快步离去。田伯光望着她苗条的背影，再越过她背影，看向稍远处人群簇拥中那个高挑笔直的背影。看来那么近，快走几步就能追及，但却又那么远。
令狐冲心中满布疑团，一到碧巖庵别院之中，身周再无外人，便问道：「适才你们究竟为何与泰山的师兄弟动手？」
众弟子无人开口，年纪较轻的都望向仪和、仪清等人，似在等她们示下。仪和性格爽直，终于忍耐不住，道：「掌门人既问，未敢有所隐瞒。那群牛鼻子口中没甚好话，我们也是一时气不过，才与他们动上了手，并不是安心有违嗔戒……」
仪清未等她说完，截口道：「师姊，还是我来说罢。掌门师兄，我们出来寻访你下落，恰巧日前听到消息，说掌门师兄在左近现身，便一路寻来。到得镇上，正好遇到泰山的这众位师兄，便向他们打听。但他们却言道，五岳虽然归一，各支自掌门户，泰山未必服允掌门师兄出任武林盟主。」
令狐冲点了点头，心道：「那也是人情之常。我做五岳派掌门，已是勉强之至，又有哪里像是武林盟主的料子了？仪和是霹雳火爆的性子，仪清却素来老成持重。恒山门规谨严，弟子不会无缘无故同人争斗。想必是泰山众人对我不服，刻意寻衅。」便道：「五岳刚刚并派，各支门户之见一时难以消弭。其他各支的师兄弟们对我有些微词，那也没甚可怪，不要理会就是了。」
仪和神情甚是不忿，摇头道：「掌门师兄不知，他们口吻十分无礼。」
仪清皱眉道：「师姊，掌门师兄说得对，那些无聊言语便莫再提了。」
令狐冲忽想：「照适才所见，不止是言语不合方才相争，倒似真的是性命相扑。难道对方有心相激，要对恒山弟子不利？若如此倒须提防一二。」便问道：「他们说了些甚么，可对我讲来。」
此言既出，却无人应答。众人面色古怪，更有隐隐尴尬之色，你望我、我望你，过得一阵，郑萼才道：「掌门师兄，泰山那几位师兄说了许多不客气的言语，说你纵得少林、武当的支持，但……无德无行，难当大任甚么的。他们说你和任大小姐牵扯不清，便是与魔教暗通款曲，又道你……你跟田师兄同流合污，不把五岳派的前途清誉放在心上。我们听了很是生气，骂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却恃着人多，喊打喊杀起来。若非掌门师兄来到，还不知如何了局。我瞧呢，他们原本就是成心找麻烦来着，掌门师兄你不必把那些胡涂人的言语放在心上。」
她声音清脆，口齿伶俐，这番话却说得有些吞吞吐吐，边说边偷眼观看他神色。令狐冲只听得额头生汗，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听到提及盈盈，不由得愧疚暗生，想到来日大难，又觉心头沉重。待她说到与田伯光之事，虽知对方未必直察实情，却也难免一阵尴尬，又微觉惭愧，忍不住向他的方向瞧了一眼，却正好对上他眼光。目光相接，仅仅一瞬：那个人眼中似也浮现一丝张皇，但随即又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
令狐冲一时有些气结，却只能转开视线，环顾恒山众弟子，道：「各位是为了维护于我，令狐冲深感于心。不过今后遇到这种情形，还是以自保为先。我瞧你们适才的剑阵，功力又有精进，那很好，以后也要时常练习。」
众弟子得他称赞，甚是高兴，气氛为之一缓。令狐冲又问道：「说到这武林盟主，我还是胡里胡涂，可否从头讲来？」
众人齐声惊噫，七嘴八舌道：「掌门师兄不知此事？」「那掌门人可知五月十六武林大会？」「赵老爵爷灭门一事天下哄传，掌门师兄也不知道吗？」
令狐冲摇头道：「我月余来身处深山，毫无耳闻……」心念一动，想起之前在酒楼上与林四娘等相遇，听她提过「赵老爷子遭此惨祸，武林同道必要讨回公道」，冲口道：「赵老爵爷？是『定风庄』的赵翰赵老爷子？」
仪清点了点头，道：「正是。赵老爵爷一家七十三口无一生还，定风庄也给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当真惨绝人寰。」合十当胸，口宣佛号。
令狐冲大吃一惊。赵老爵爷乃是河间府的名流耆宿，赵家仰先人余荫领有爵位，但赵老爵爷为人急公好义，江湖人凡有纷争，他常从中取直调停，是以定风庄在武林中声望素著。赵家罹此惨祸，无怪武林同道群情汹涌，无论是出于公愤，还是缘于自危，必要为其讨回公道。
令狐冲向众人详询，才知此事前后曾在定风庄左近发现魔教踪迹，当时便有人推断是魔教横施毒手。赵老爵爷为人公义，正邪之分极明；而魔教自任我行夺回教主之位后，一力向外扩张势力，白道中人早已心存戒惕。赵家灭门血案发生后十日内，便有十多个门派飞檄传书，邀约天下英雄推举武林盟主，聚合正道群豪与魔教抗衡。更有崆峒、峨眉诸大派遣人拜谒少林武当，请方证大师、冲虚道长出面主持其事。方证大师以出家人难当此任，冲虚道长则自言老迈，两人均婉谢，却不约而同举荐了令狐冲。
令狐冲身任天下第三大派掌门，人人皆知他剑法通神，又于半月内赢得黑木崖顶、嵩山之巅两场惊世之战，年少鹰扬，江湖上正当声名鹊起，又和少林、武当两派渊源深厚，此议本在情理之中。然而他年来所为之事，无一不是惊世骇俗，除却一帮曾与他共赴少林大闹的江湖群豪大表赞同之外，对这一提议，武林人士却是疑虑的多，赞成的少。
此时令狐冲听众人将别后之事细细说来，心头越来越是沉重，更有隐隐不安。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当日在恒山对他谆谆教诲，他自是深感两位前辈的苦心和器重，但他生性旷荡，对表率天下、领袖群豪实是既无兴趣，又感烦难。他心中想道：「这武林盟主尚未推举，已引得江湖上纷争不断。路上所见众人是如此，五岳虽然归一，却也内争不断。这一路行来，越近汾州越见乱象，到得五月十六，弄不好只怕腥风血雨。」但此际环视众弟子，只见一双双眼睛凝望自己，充满信赖与仰慕神色，他不由心弦震动。「她们只因维护于我，才致身陷险境。若我不善自振作，又如何对得起她们，对得起几位老师太的在天之灵？」
他心意已决，便吩咐众人飞鸽传书联络分散各地的恒山弟子，并传信五岳其余各支，约定五月十六会于汾州武林大会。他心想：「华山有师娘坐镇，衡山有莫大师伯。泰山派显是对我不服。向大哥当初言道嵩山派打算暗中弄鬼，也须加分小心。」他武功虽高，于人心诡谲却历练不足，惟恐届时无法护得恒山众弟子平安，于是命众人途中继续研习他所传剑法，再将剑阵多加练习。众弟子见他分派事宜气定神凝，显是胸中已有决断，都甚是欢喜，各自领命无违。
这碧巖庵虽不大，在本地却颇有灵应之名，主庵外建了小小一方别院，专供香客歇宿。众弟子到主庵借宿，香火婆子收拾已毕离去后，别院中便只剩下令狐冲与田伯光二人。此时天色已黑，庵中简素，只意思意思般点了盏油灯，月光透窗而入，风扑得窗纸上竹影播摇不定。令狐冲瞧着那竹影，心似也有点乱。
似乎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干咳一声，喃喃道：「好静。」
令狐冲转回头来，见他又是那副无辜的神色，忍不住道：「那你又不说话？」
田伯光唇角微牵，微笑道：「那只因我以为你需要安安静静的想事情。」
令狐冲盯了他一眼，道：「那你现在又说话？」
田伯光叹道：「那只因我发现你想也是白想的，不如不想。」
令狐冲叹了口气，又有点不忿，而暗影中亮着的那点光让人心头一暖，映得灯旁人鲜明深刻到使人不安的轮廓也像柔和了几分，让他忍不住要走近去，以指尖去确认已太熟悉的线条。
田伯光偏头略躲了躲，却又不像真的在躲，眼睛里一直含着笑意。令狐冲在他身畔坐下，忽道：「你怎知我想也是白想？」
田伯光望着他，神情忽然有点奇怪，过了一会，才转开了目光，道：「因为你不管怎么想，总之是不能不管的。」
令狐冲默然，心中思绪万千，却无法形诸言语。过了一刻，才叹道：「方证大师、冲虚道长如此看重，却教我好生惭愧。」
田伯光目光闪动，道：「但我却觉得你内心里说的是，好大一根烂木梢，偏偏推在我头上。」
令狐冲终于忍不住在他肩膀上虚击一击。田伯光笑道：「如何？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吗？」
令狐冲摇了摇头，无端却觉得，原本压在心头的重负减轻了些许。他不禁又道：「以你看来，他二人是何用意？」
田伯光叹道：「我对这种事没什麽经验。敝号的买卖，向来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大张旗鼓的聚众去打架，殊非强项。」
令狐冲一边听一边摇头，道：「再关系重大之事，到了你口里，怎么都没半点正经。」
田伯光正色道：「我人既是不正经的，言语自然也正经不起来……」他想了一想，才接下去道：「不过料来你也跟我同样，觉得连对家都没搞清是谁便吆三喝四起来，很有点儿不对头。」
令狐冲微微点头，过了一会道：「你我都如此想，那两位老人家自也想到了。」
两人对望一眼，一时都寻不出话好说。令狐冲心中想道：「正因如此，他们才非举荐我不可……若武林盟主之位落在他人手中，偏又是个如左冷禅般野心勃勃、好大喜功之人，江湖上立时便是无尽风波，再无宁日。」
他越想越深，心中暗惊：「当初他们二位上得恒山来劝我夺取五岳派掌门之位，说不定便已存有今日之思。」他又想起任我行在黑木崖上的一番言语，也不知为何，内心中竟是栗栗危惧之念。「无论任教主，还是方证大师、冲虚道长，全都是智计深沉，高瞻远瞩之人。他们要我出任武林盟主，自是希望这一场大架打不起来。然而……然而……」
他望了田伯光一眼，只见他却转开了视线，尽自凝视着那摇摇曳曳的一点火光。灯花一黯，又复转为明亮，耳际传来极微细的悉索之声，令狐冲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一只飞蛾落于桌上，半边翅膀已被火燎去，却兀自拍着翅，未肯气绝。
[本节完]
二○一一年十二月十四日
21:03:31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危命（已补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