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涉险（已补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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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花了两日工夫将诸事安排妥当，携剑起行，是二月十九日的事。那一天黄历上写道，大利东南，宜出行、嫁娶、动土、安床。他当然不会留意到此，但众弟子言之谆谆，他也就姑妄听之。
她们口中只有叮嘱与祝愿之词，却没有一个字问他要去哪里。
无需交代去向何方、所为何事，令狐冲毋宁是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一丝愧疚。他心想：「东方不败天下无敌名垂十数年，必有惊人艺业。任教主武功超卓、深沉多智，本是极厉害的人物，又有向大哥及教中内线之助，此番当有胜算。却也不能过于托大。」恒山派中大半是清修女尼，恒山别院之人则不少与魔教有所牵涉。助任我行取回魔教教主之位，此事非同小可，自当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想及自己方始接位，左冷禅发难在即，不可不稍作防范，下峰路上迳去通元谷，将田伯光唤了出来。
田伯光见他腰中悬剑、背负行囊，也不多言，即道：「此间说话不便，我送你一程，边走边说。」
令狐冲微感诧异，笑道：「田兄不问我去哪里？」见他身形一晃，人已在丈许之外，也即跟上。他此刻内力既厚，气息绵长，但见田伯光衣袂飘飞，直如风中飞絮、浑不着意，自知此一节上毕竟不如，赞道：「田兄号称万里独行，轻身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田伯光侧头对他瞧了一眼：「令狐兄谬赞。说来惭愧，这是小弟逃命的看家本领，哪敢后人。」
令狐冲不禁一笑，道：「然则田兄今日为何而逃？」
田伯光笑道：「非是小弟要逃，非此只怕令狐兄走之不脱。好比那六位桃兄，令狐兄不怕他们硬要跟来？」
令狐冲心中一凛，提气疾奔。两人直行出数里开外，才暂缓步伐。道边苍松如盖，两人走至松下，令狐冲立住步子，回望田伯光，道：「不瞒田兄，在下有些私事料理。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便当回来。只恐嵩山派趁机有所动作，须劳田兄留心一二。」
田伯光微笑道：「掌门有命，小弟定当尽心竭力。」
令狐冲摇了摇头，道：「田兄，你我论交，何必提及这劳什子。」见他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气，又道：「此行所为之事，实话说与我派没甚相干。但在情在理，我却非去不可。」
田伯光看着他，似是有话想说，却终是没说出口来，只道：「令狐兄放心去便是。待你回来，三月十五我们同上嵩山，倒有一场热闹好瞧。」
令狐冲点了点头，心中隐隐爽然若失。他若出言相询，自当直言无隐；但他既然不问，却觉甚难开口。他心下想道：「果然我对此事，亦有几分难以自安。」但想及盈盈对自己的深情厚义，一瞬间又觉得，惟有为她做几件如此干系重大、生死难卜之事，才能稍稍回报于万一。吸一口气，心意既决，便微一抱拳，也不多言，转身便去。
田伯光看着他背影去了，忽然眼前霰雪飘落，原来阵风将松树细枝吹得弯了，些许残雪纷堕而下。此处背阴，枝梢积雪未化。他本拟举手将肩头衣上沾的雪花拂落，细碎雪花却沾衣即化，转眼消失无踪。他立在当地，四下寂静无声，只听山谷中松涛阵阵。
过得一会，他方才回身，正向来路走去，却见山道上有个灰影来得甚是迅捷，微一蹙眉。
来人身形魁伟，也是一身灰布僧袍，却至少高他一头，横里更有他两个人宽，个子虽大，行动却甚轻捷。此时他正大声道：「臭小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人尚且在两丈以外，喝声已震得枝头积雪簇簇而落。
田伯光迈开一步，闪过一旁，微躬身笑道：「太师父，可是来寻找弟子。」
来者正是不戒大师，他瞪了瞪眼，道：「可不是？你这小子，又做了什麽失礼人的事情不成？我那乖乖女儿，传人下山来特特地找你。」
田伯光神情恭谨里带了三分诧异：「绝无此事。却不知师父找我何事？」
不戒大师「哼」了一声，将一个折成三叠的纸条递了过来。
田伯光接在手中，打开细看，脸有沉吟之色。不戒大师不耐烦道：「怎地？」怪眼一翻，「他们说令狐冲小子今天下山去了，又看到他同你一道由谷中出来。臭小子，我交代你的事，你有没好好办？若是让他跑了，害我女儿你师父伤心哭泣，我非把你脑袋拧下来不可。」
田伯光神色郑重，道：「太师父，你老人家的吩咐，我岂敢不尽心竭力？令狐掌门今日下山，果然兹事体大，我师父有命，也与此有关。」
不戒一听之下，神色稍霁，便道：「我女儿命你做什麽事？」
田伯光点了点头，道：「太师父，我师父信中说道，令狐掌门接任之时，派去华山通告的两名传信弟子，给华山掌门岳先生扣了下来。」
不戒摸了摸头顶，道：「这岳老儿不讲道理，却又如何？」
田伯光道：「太师父自然知道，岳先生本是令狐掌门的授业恩师。我师父说道，诸位大弟子不欲使令狐掌门为难，故此未曾叫他得知此事。现下他因故离山，这才命弟子到华山去走一遭，查探详情。不知岳先生有何打算，事不宜迟，弟子想这就动身。」
不戒瞥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滑头得很，这话只信得六七成。你这般着急慌忙，恐怕别有缘故吧？」
田伯光点头：「正是，太师父请想，那岳先生的小姐，是令狐掌门的青梅竹马，虽然容色粗陋，在令狐掌门的心中，免不得分量却有那么一点点不同。若是令狐掌门此番下山，三心两意，又想重回华山门墙，那老交情加上近水楼台，岂非又麻烦了一点点？因此之故，弟子这就动身，务必将华山派的虚实，探个清清楚楚。岳先生若有对付恒山派的计谋，我们好早做筹画；也好教岳小姐死了这条心，再不打令狐掌门的主意。」
不戒闻言，笑颜逐开，道：「臭小子，你想得很是周到。不要耽搁，这便去吧。你脚程快，令狐小子是赶你不上的。」忽然皱眉道：「任大小姐是杀不得的。这岳小姐，不知杀不杀得？」
田伯光正色道：「以弟子之见，还是不杀的好。令狐掌门感念师恩，尽人皆知。如果知道岳小姐因他而死，不免愧极，说不定在华山脚下一刀抹了脖子，你老人家岂非少了个好女婿？」
华山天险，自古闻名。纵是田伯光轻功独步天下，天色擦黑上山，上至玉女峰顶也已戌时。华山派一向门户谨严，师徒起居简朴，他满拟峰上已更静人定，远远却听人声喧哗，四处张灯结彩，灯火亮如白昼，不免诧异。再看红灯影里斗大的「囍」字，心下恍然：「今天华山派办喜事来着。」
他好奇心起，悄悄向正堂掩去，墙外好大一棵柏树，枝叶郁郁森森，便轻轻跃上树，隐身于荫丛间向堂中望去。
正中匾上写着「以气御剑」四个大字，悬红挂彩，满堂锦绣、笑语喧哗，鎏金囍字下尊位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脸如冠玉，颌下几缕墨髯，神色温和，正是华山派掌门岳不群，那女的自然是他夫人宁氏了。一对男女身穿大红吉服，正向两人敬酒。女子身材苗条，蒙了盖头，瞧不见面目。
田伯光心想：「原来岳老头嫁女。这岳小姐当日见过，容貌也没甚出奇，偏生令狐冲为她这等要生要死。」未料到今日上峰正碰上她出阁，又觉好笑：「这下杀倒不用杀了，只不过令狐冲若是知道，纵不抹了脖子，也非醉死个三天不可。」念及此，胸中却又微微苦涩，举目望她身畔新郎，见是个长身玉立的美少年，只脸色略显苍白。「这面色发青的想必就是她移情别恋那姓林的小子了。嘿，正是姐儿爱俏，岳大小姐的眼光，看来也不怎么高明。」
再看座中，华山弟子之外另设尊位，坐了身穿赤、青、黄诸般服色的数人，虽不认识，也知是五岳剑派中人。他暗自想：「华山派办喜事，单单不知会恒山派，摆明跟咱们是敌非友。君子剑岳先生江湖中偌大的名头，器量看来不过尔尔。」他知岳氏夫妇武功不凡，其余三派来贺的人中恐怕也不少好手，若露了形迹倒说不定麻烦，想道：「却不知被扣的两名弟子在哪。趁他们都聚在此处，不妨去找找。」
他四下兜了一圈，不费多时，果然找到一座石楼，贴山壁而建，门口却有人把守。绕去后侧，施展小巧功夫沿墻游了上去，从窗中一张，见两名黑袍女子，背靠背在蒲团上打坐，室中默然无声。再看墻厚窗小，心道：「岳老头竟真把人当犯人一般。」眼见华山派防范甚严，他心中盘算，纵能不惊动守卫将人救了出来，天黑路险，但凭自己一人之力绝无法带两人下山。他心想：「只救一个，徒然打草惊蛇。看来岳老头也没怎么难为她们。不知他打的是什麽主意？不如到他住处张上一张，瞧瞧有没什麽名堂。」
上一次他来华山之时，在山上待了半月有余，峰上地势已颇为熟悉，便绕去岳不群夫妇所住的精舍，见室中黑沉沉的不见灯火，正待一探，忽闻有人说话之声，隔着花墙竹影隐隐传来。
田伯光微吃一惊，好在他隐身树荫之间，一时并无被发现之虞，当下屏息不动。却听那说话声已颇清晰，是个女子，正道：「我便是不懂。冲儿接任恒山掌门，总算是弃邪归正，我们同恒山派又是累世的交情。珊儿出阁不教他知道也就罢了，却为何将派来送信的弟子也扣了起来？」话音中甚有不愉。
田伯光听得提及令狐冲，不由心中一动，再听她话中意思，心道：「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听这女人说话的口气，难道是岳夫人？」
另一人并不便即作声，似是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语气温柔，颇有抚慰之意。「师妹，我知你为冲儿之事，一直心中难过……」
他之后还说了些什麽，田伯光却全未听进心中，只觉得血气上冲，耳中一时嗡嗡作响。「这声音……这声音，难道说……」
一转念间，他忙敛定心神，那人说的话又一字一句传入耳中。「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且不提累世的交情，单只爲了冲儿一人，我又怎会对恒山派不利？」
听到此处，他知道说话之人正是华山掌门岳不群，一时间心头涌起绝大怀疑：「这声音……竟好似是当日少林寺中杀死两位师太之人。是了，他称呼两位师太作『师兄』，且定逸师太致死对他浑没半分提防。」一念贯通，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不可解之谜团。「若果真是他，他为何要杀死两位师太？我同令狐冲都猜此事嫌疑须着落在左冷禅身上，难道是岳不群嫁祸之计？」
岳夫人哼了一声，似是并未深信：「你将恒山派弟子留下，却一并将我也瞒得死紧。若非你为珊儿之事调派值守，我还给蒙在鼓里。既然如此，便将人放回去吧。这大喜的日子，扣着人成什麽话？」
岳不群温言道：「这个自然。你便是会自个儿疑心。」
岳不群谦谦君子之名，江湖尽人皆知。此际听着他温和从容的说话声，田伯光心中一片混乱，更掺杂了隐隐惧意：「岳不群武功不过和定闲师太在伯仲之间，怎能如此轻易的连杀她二人？当天他在少林寺中与令狐冲比剑输了，还遭他震断腿骨……还是说，他原本就是故意输的？」他越想越深，「他……他要对付恒山派，是一早就开始布局的了。令狐冲虽被逐出师门，对华山派可是死心塌地。谁料到他师父如此处心积虑，看来非将恒山一门斩尽杀绝不可。」他后颈乍起了寒栗，知道自己无意中窥破了极大的阴谋，握紧的掌心中沁出冷汗，只听两人脚步声渐远，正堂方向兀自飘来隐约的人声笑语。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道：「此事得尽快告诉令狐冲才行。」
云破月来，只是一刹那。破空而来的杀意，侵人、附骨、割肤，无形无迹，快得来不及有风声。天地倒转，映在眼底的下弦月犹似张弓。比闪念更快，他不挡不架不避，硬生生将功力提至十成，借势如流星飞丸，向山崖下万丈深谷飞坠了下去。
[待续]
二○一一年五月十四日
21:35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涉险（已补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