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江户月光（年下）》叶霜镜

20、【三铁】御衣黄，普贤象～上编

　　被早晨照进房间的阳光唤醒，对于生活在吉原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一种常见的体验。

　　淡淡的白烟慵懒的融化在清晨还微微发蓝的凉凉阳光里。铁子掏出火石熟练的打着火点起烟斗，呼出一口烟。看着敞开的窗子外樱树绿得发黑的叶子，淡淡的说，“早上了哦，你也该回去了吧。”

　　“急着赶我走？”三井笑笑，从被褥里坐了起来，接过铁子手上的烟管吸了一口。虽然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其实三井的作息是很规律的。不管头一天多荒唐，每天起床都在那个点上。

　　“你今天有工作吧。”铁子瞥了他一眼，坐在窗子前拿起梳子梳理着长发。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三井又吸了一口烟，把烟管还给铁子，坐到她身边去，接过她手上的梳子帮她梳理起头发来。

　　跟其他艺伎相比铁子的头发不算长，但颜色却比一般日本人的还要深，黑得发紫的长发带着天生的卷，波浪一般蜿蜒到腰际。

　　“你的头发很漂亮呢，铁子。”每次帮她梳头他都会这么说。铁子照例从不会回答他的这种赞美。

　　深色的皮肤，高大的身形，带卷的长发，都是异族血统的证明。江户从不像她的外貌那样心胸宽广，异族血统的人无论是铁子还是大楠都生活得不算轻松。像花道那样幸运的人，毕竟并不多。

　　“我给你赎身吧。铁子。”三井的手很巧，帮铁子梳理好的头发总是很舒适，不会像侍女梳理的那样紧绷，又不会过分放纵卷曲的长发看起来乱蓬蓬的。

　　“说什么傻话。”铁子眯着眼看着自己呼出的一口白烟。关东烟的气味，还是一样的那么呛人。

　　三井这孩子跟自己说这种话，是第几次了呢？

　　大概是第三次了吧。

　　铁子还记得初次见到三井的时候，是自己刚刚换矜【注①】成了艺伎不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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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换矜——雏妓脱离新造身份，换上服装正式成为妓【河蟹】女的一种类似仪式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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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目付仙道家的一次宴席上，铁子见到刚刚成年不久的三井明显还不太习惯的穿着崭新的羽织，一脸稚气却强作镇定的坐在末席上。

　　后来三井也讲起过他第一次见到铁子，却是自己第一次到吉原去，正好遇见的花魁道中【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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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②，花魁道中——如果想接近花魁，则必须到称为「扬屋」的茶店中寻找机会。客人到了扬屋以后，得先洒下重金饮食、招唤艺者来显示自己的财力。这时老板娘会探探客人的底细，看看适合那一个等级的花魁，再写一张「扬屋差纸」，请指名的花魁前来，花魁往扬屋的路程称为「花魁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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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就挤得摩肩接踵的街上不绝于耳莺声笑语的调笑声中多了一重从远渐近敲着梆子的声音。

　　随着渐渐细碎纷杂的脚步声，外一排内一排的队伍迈着特定姿势的步子浩荡向前。队伍领头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敲着梆子大喊着“霜娥楼的花魁，铁子太夫【注③】来了”。身后是两名手持定纹【注④】灯笼的男子。后面是两个十岁上下的年幼女童，手里捧着花魁各色鲜艳华丽的随身物品。再之后才是手持大红护伞的侍从和花枝招展的新造【注⑤】们簇拥着的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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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③，太夫——意思原为：「我们家的大姐头」。（好吧我只是觉得这个很有趣）

　　注④，定纹——花魁的家纹。

　　注⑤，新造——不能接客的年轻少女（雏【河蟹】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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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今天会遇着花魁游街，咱们运气不错呢三井。”带三井来吉原见世面的是三井家直属上司仙道家的次子仙道彰。他比三井年幼一岁，却是久经阵仗的风月老手了。“近几年吉原很少出现能担当得起花魁之名的太夫了，咱们可要好好看看。”

　　三井有些呆滞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伞下的花魁。踏着十寸高的木屐，手搭在从待的背上摆着上身不动的优雅姿态，外八文字的步子端庄又内敛，这是个散发着如月亮般幽密气息的女人。

　　黑色底子的和服上是大朵大朵绽裂的牡丹，富丽而妖娆。因为是六月的缘故，柳簪上长长的花坠轻轻拍抚着脸颊。狭长的凤眼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的路，并不像仙道见到过的其他花魁那样顾盼生姿，但她就那样冷冷的淡淡的，毫不在意的模样，反而引来了更多狂热的眼神。

　　“啊，去远了啊。”仙道有些兴味索然的咂咂嘴，拉了拉三井，“醒一醒，咱们也该走啦。”

　　三井如梦游般看向仙道，“去哪？”

　　“傻小子你真的呆啦？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哦。”仙道笑起来，始终是刚入风月场的雏儿，第一次来见世面就遇见花魁，真不知对他是好事还是坏事。“走吧走吧，咱们要去的地方虽然没有刚刚那种女人，不过也不算差啦。”

　　三井被仙道拉着走了，耳朵还听着仙道的碎碎念，“不过这位花魁的名字也太有性格了吧。出来做花魁居然没取个艳丽些的艺名么。”

　　那就是三井告诉铁子的，他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其实并不是的哦（我是来剧透的）】

　　真正的，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他并没有说出来。即使是在多年之后久经历练脸皮渐厚，三井仍觉得记忆中的那次初会青涩得让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

　　跟她一样的，也是仙道家宴席那一天。

　　如果铁子能注意到身忝末席乳臭未干的男孩子，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如一朵夜游的牡丹般艳丽盛放的她。

　　但仅仅是注意到罢了。

　　三井记得那天自己似乎有些不胜酒力，本身年纪也还小，不大懂得分寸，被灌太多又逞强不要人送，离开仙道家没多久便晕眩的靠在墙上喘气。

　　天下着瓢泼大雨，怎么会想起在这种时候坚持回家呢？冰凉的雨水让三井一阵阵发热的头脑渐渐清醒了些，看着黑乎乎的天空发呆。

　　“那边的小哥，是喝醉了么？”听到有人搭话，三井晕乎乎的转过脸去，看到一个打着定纹灯笼的下仆打扮的男子。身后还有人打着伞护卫着一个盛装的女人。

　　是从仙道家出来的吧。三井勉强转动着自己的头脑。吉原是不允许车轿出入的，妓【河蟹】女出入都只能步行。

　　“啊，我没事。”

　　“吉宗，把伞留给他。”在后面看不清脸的女子发话道。

　　“是，铁子局【注⑥】。”仆役留下了伞，一行人渐渐去得远了。暗黄色的灯笼在漆黑的夜晚中一闪一闪的，如墓地中渐行渐远的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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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⑥，局——游女（其实就是妓【河蟹】女啦）分为许多等级，最高级的游女称为太夫，其次为格子、局、散茶、次女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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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就有了那次遇见的花魁道中，仙道以为他是被花魁的风采迷倒，其实三井心里清楚，自己会瞩目的，只是那个人而已。只是那个在漆黑的雨夜连面目都不曾看清的，留下过一把雨伞声音低沉的女子。

　　本来是仙道带着三井去吉原见识的“大人之夜”，却因为三井在侍奉的妓女刚刚开始解他衣带的时候惊惶的推开对方逃出了房间而告终——事后被仙道嘲笑了好久。